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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除夕夜的问候(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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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妈妈跟许愿说:“儿子,妈妈想出去工作了,你支持吗?”

许愿不理解,妈妈不是一直都在家嘛,为什么还想工作,难道不用工作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他问:“好啊,那以后谁来做饭啊?妈妈做得这么好吃,我不想吃别人做的饭啊。”

许愿记得当时妈妈听了这话,眼眶里泛着泪光。她笑了笑,摸摸许愿的头:“其实爸爸也可以做啊,总有人可以做的,妈妈做了十几年饭,有点儿累了,你不心疼吗?”

那天之后,父母开始无休止地争吵。爸爸正处于事业发展的阶段,每天忙工作,回家也不跟妈妈说话,自从知道妈妈有了出去工作的想法,便开始处处阻挠。许愿从来没想过他们最后会离婚,他想,谁做饭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嘛,不至于会分开吧。但他们真的分开了。妈妈收拾好行李离开的那天,是个风和日丽但极其普通的下午,妈妈说她跟同学一起去深圳工作,跟许愿交代了几件生活琐事之后,拖着行李便离开了。妈妈的同学开车接她,停在小区门口,许愿送妈妈上车。车开走的一刹那,许愿突然意识到,之前那个家真的没有了,妈妈不会再每天早上叫他起床、给他热牛奶,也不会追着他把汗湿的衣服脱下来洗,她真的自私地为了自己不要他了。他突然站在原地哭了起来,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这么用力地、大声地哭过,一直哭到没有力气了,浑身颤抖着,爸爸走过来牵着他的手回去了。

妈妈走了之后,一开始爸爸还能应付,后来才发现原来在他眼里那么不起眼的家务活,真要做好也是很辛苦的。后来因为爸爸工作太忙,只好给许愿办了转学,找了家寄宿学校念书,大部分时间在学校度过。爸爸更加勤奋地工作,也做到了公司高管的位置,许愿想,家里条件好了,应该可以把妈妈接回来了吧,很多人家里爸妈都有工作,不也挺好的吗?大不了找个保姆来嘛。那时他真的太小,小孩子的世界都是加减法,成人的世界才有乘除那么复杂。没多久,罗阿姨就出现了。而妈妈也从一个月回来看他一次,变成了一年回来看他一次,每次都急匆匆地给许愿一大堆礼物,没待两天就回了深圳。许愿记得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当天,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似乎正忙着,她说:“儿子,妈妈现在有事,你让你爸准备好学费,生活费我给。”说完还没来得及等许愿说再见,她就挂断了。

小时候的他,绝不会相信上大学之后给他打电话最多的是罗阿姨。她每两三天就会打到宿舍嘘寒问暖,每次都问“想吃什么,我给你寄”,末了还要特地强调“你爸很想你,要面子不肯说,他今天还偷偷哭了”。许愿根本不信,但他很感激罗阿姨的出现,她一个人似乎代替他父母二人做了所有事。

这是小翼在他家过的第一个年,之前或许是担心许愿不肯接纳,现在许愿已经出去念大学,又满了十八岁,应该可以用一个成年人的心态来面对一个突如其来的弟弟了吧。

大年三十一大早,许志新开车载着一家子去爷爷奶奶家吃年饭。老家的团年饭一般是中午吃,赶到奶奶家时,其他叔叔阿姨都到了,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间。

爷爷奶奶之前见过小翼,他们拿了两个红包,一个给许愿,一个给小翼,然后就招呼大家上桌吃饭了。

许愿看着这一大桌丰盛的饭菜,竟然毫无胃口,还没几天就开始怀念食堂的“黑暗料理”了。因为人多,有点拥挤,罗素梅给小翼拿了筷子和碗,小声对他说:“小孩子自己夹点菜去旁边吃吧。”小翼懂事地点点头。

许愿见状,把椅子挪了挪,说:“小翼,你坐过来吧,坐得下。”

小翼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罗素梅和许志新对视了一眼,有点意外,但看得出他们很高兴。奶奶见小翼不动,马上发话了:“挤一挤,挤一挤,吃团圆饭哪儿有不挤的?小翼坐过来,挨着你哥哥坐。”

小翼有些害羞地坐过来,看了一眼许愿,许愿冲他笑了笑。

团年饭在一如既往的热闹中吃完了。

晚上放烟花,小翼很快跟其他弟弟妹妹打成一片,他们在晒谷坪上玩得很开心。许愿跟大人们一起在屋内烤火,看春晚。扭头看着外面小翼的身影,许愿有些感叹,想着自己十二岁的时候,也跟他一样,爸妈分开了,偶尔会觉得自己跟其他小孩儿不一样,骨子里的自卑就是那时候长出来的。他想,小翼应该也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害怕孤独,但又不敢奢望拥抱吧,因为总是不愿承认但内心却又那么笃定——自己是一个不被爱的人。不过,还是十二岁比较好,小翼应该还不知道未来还有更多的孤独等着他吧,此时的他,仍然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不像许愿,磕磕绊绊总算是长大了,却不停地缅怀着少年时的自己。

真想做个孩子。至少,如果还是个孩子,是可以很自私、很任性的,只要管好自己的喜怒哀乐就行,管他是不是世界和平。小翼现在似乎就忘记了刚来奶奶家时的不自在和疏离感,欢快地奔跑着,在烟花的光影里穿梭,像个精灵。而许愿,虽然跟大人们聊着天,内心却在反复地想着,同样是在过除夕夜,柏千阳在干什么呢?苏暮雪又在干什么呢?他们会不会也有着各自的苦恼,只是自己不知道呢?

许志新递了杯擂茶给许愿,许愿接过,顺势问:“爸爸,你手机借我一下。”

许志新:“打给谁?”

许愿:“我给同学拜年。”

许志新点点头把手机塞他手里,他找出电话本,翻到柏千阳家的电话,打了过去,响了很久才有人接,正是柏千阳。

许愿:“老大,老大是你吗?我是许愿。”

柏千阳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许愿啊,你好,新年好。”

许愿:“你家怎么这么安静啊?”

柏千阳:“哦,我爸妈早睡了,我无聊,也睡得早。”

许愿:“那你睡吧,对不起,不知道你们睡那么早。”

柏千阳:“你还有事吗?”

许愿:“没事,就问问你在干吗。”

柏千阳:“拜拜喽。”

他本来还想问问,你和苏暮雪怎么样了啊。但他没敢问,他害怕柏千阳得意扬扬地回答,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啊。大过年的,何必那么闹心。转念一想,如果他们真在一起,柏千阳那么爱嘚瑟的人又怎么会不说呢?想到这儿,许愿又开心起来。

春晚结束,许志新问要不要住这里。罗素梅低声说:“别守岁了,孩子们熬夜不好,人太多,床少,住得近的不如回家睡吧。”

许志新也同意。于是,尽管爷爷奶奶舍不得,浓浓夜色里,一家人还是启程回家。

接完许愿的电话,柏千阳干脆把家里的电话线拔掉。他怕一会儿还有其他人打电话来说新年好,他不是不想接受这样的祝福,只是这个除夕对他来说,真的不太好。他放好电话,扭头看了一眼**的爸爸,眼眶有些泪湿,但他是个哭点很高的人,伤春悲秋可不是他的范儿,更何况,他刚接到好兄弟的祝福,还是有些欣慰的。

柏千阳不是长沙人,他那口长沙话是学来的,他只是看起来像长沙人而已。

柏千阳是湘西人,从小吃苦长大的,父母都在工地上做工。长沙有个包工头是湘西老乡,柏爸爸跟着一起过来,柏妈妈帮工友做饭,两人这么搭档,在长沙干了五年多。柏千阳是独生子,家里很看重这个孩子,所以即便条件不允许,他们也没让柏千阳做留守儿童,而是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初中开始就在长沙借读。柏千阳聪明,虽然调皮、贪玩,平常没见他多用功,考试却总能轻轻松松拿第一名,顺利上了联大,跟父母在同一个城市,还能时不时照看着,简直皆大欢喜。高考之后,有次一家子回湘西老家,父母兴高采烈地炫耀着儿子的优秀,还说,运气不错,没走远,大学也在长沙,命中注定独子不离家。只有柏千阳自己知道,他是不忍心考去外省,离父母那么远念大学,他不安心,所以尽管他估分超出外省重点大学很多,填志愿时还是毅然决然地报了联大。父母带着他长大,他决定要带着他们变老。

这是属于他的秘密,甚至连满毅和许愿都不知道。他来长沙比较久,学会说长沙话。至于穿着打扮,父母虽然挣钱不易,但对儿子是大方的,买不起什么名牌,至少穿得干净得体,让柏千阳看起来,像个教养不错、家境优越的小孩儿。

这个除夕对他们一家来说,不是很太平。一家人本来是决定一起回湘西过年,但临近除夕,做包工头的老乡带着一群人的工钱跑了,四十多个工人一起去找建筑公司讨薪,人家公司也无可奈何,谁不想安安静静过个年,但薪酬早付了,你们头儿跑了啊,这个锅没人肯背。所以工友们吃了闭门羹,不但没要到钱,回来的路上柏爸爸气得脑溢血,还好工友们都在,抢救及时,住了几天院,稍好了些,为了省点住院费,除夕当天便出院回了家。

没看春晚,没有压岁钱,也没有一家子热闹地围坐在一起,父母很早就睡了,只有柏千阳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看着远处的烟花,他此时变得很安静,无比羡慕着那些在烟花下面奔跑着的孩子。他们应该很开心吧?本来嘛,大过年的,应该开心点。

没想到这时,电话响了。

他接到的唯一一个新年问候的电话,是刚认识不久的好兄弟许愿打来的。短短的几句话,他已经很感动,没想到随便抄在许愿电话本上的电话,许愿还真打来了。只是柏千阳不敢聊太久,家里很小,随便说点什么,都听得见。他只好尽快地挂了电话,轻手轻脚地回到阳台上。

不知道苏暮雪在干吗,柏千阳满脑子都是她的样子,可惜又不敢打给她,想必是阖家幸福,万事如意吧。就像许愿那样,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能感受到他的开心,旁边那么吵闹,应该不会觉得太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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