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第1页)
有些泛凉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女子始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拉着她的手沉默地跟在人群后面。
打手带路,桑昭将苏良年从地上扯起来,退至墙边,为人群让路,有人忍不住转头观望她的样貌和神色,更多的人却是麻木地往前走,赤脚踩在一地脏污里。
桑昭等着人依次进入狭窄的出入口,跟着苏良年坠在后面。
“我曾经想也想做个好人。”苏良年道,“我娘被我爹送人之前,跪在我爹门前磕了一晚上的头。额头都破了,血流了一脸,我爹只嫌她破了相,担心对方不要我娘了。”
“我也跟着磕啊,我也想要我娘……”苏良年缓慢跟在人群后面,“可又有什么用呢?一个妾而已,我爹不在乎,讨要我娘的人也不在乎,他们只是在我娘投河后笑她一句不知好歹。”
“我幼时进宫,被苏良容当作宠物一般戏耍捉弄,被他逼迫潜入望月台,我爹不会听我解释,卫鹤抓到我后,我爹打算直接当着卫鹤的面打死我来赌卫鹤的嘴,得亏卫鹤无意这种戏码,我才留下了这条命。”
“后来拖着这么一副身子到处跑,我觉得死在外面也挺好的,最好不用葬回苏家,可惜啊,天不遂人愿,卫鹤离京,上京里的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我被抓回来,做了这苏府的当家。”
“人嘛,是善是恶有时候由不得自己选。”他垂头走前前方,也不管桑昭是否能听见他的声音,“不过做好人也没什么好的。好人总比恶人难当。恶事做尽者只要有一丝引人垂怜之处,便能让人为之说尽好话,替他周全,而好人嘛,只要有一处不周全之处,便是人人都能骂上一句的伪君子了。”
他笑了笑,停下脚步,回头借着幽暗的光去看桑昭的脸色,似乎是想从她的神色之中也找出一丝对自己的垂怜:“你……会有可怜我的时候吗?”
桑昭一直牵着轻纱跟他保持三步远的距离,只将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听了他的问题,仰头看他一眼:“你有病,我没有。”
“……”
苏良年了然轻笑一声,“难道我说错了吗?世人难道没有对好人万分苛责,而对恶人万般包容吗?”
“你说得对。”桑昭晃着轻纱示意他继续往前走,“但关你什么事?你是好人吗?”
苏良年按照他的意思往前走:“你觉得我该杀,难道卫鹤不该杀吗?若是他当初由着我爹打死了我,今日也不会有我了。”
桑昭:“那我该杀你爹杀你娘,杀给你治病的医师,没有他们,你也活不了。”
她顿了顿,又继续:“你是觉得自己不该活着吗?那你怎么不自己死了?要怪别人让你活着。”
苏良年无言片刻:“你和卫鹤关系好,自然为他说话……善恶是分不开的,世上的怨恨也无法消弭。”
“太深奥,听不懂。”桑昭回答,“快点走。我和你关系不好,我只会说风凉话。”
将死之人
道路狭窄,无论是打手还是被威胁离开的人,都保持着沉默,埋着脑袋往前走。
桑昭和苏良年的谈话声轻而易举传入他们的耳中,有人神色不变,不断告诫自己这依旧是一场以戏弄折磨他们为目的的骗局,所受的希望和绝望都是他们取乐的戏码,但沾着黏稠血迹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成拳,心神触动。
前方的人一个接一个走出,门口的守卫正要拔剑询问,领头的打手已经上前一边张望着后方一边向守卫解释。
桑昭和苏良年最后出来,门外的空地已经立满了人,打手守在外围,眼神不断在人群里巡视,防止任何一个有机会逃跑。
从狭窄的道路中出来,苏良年忍着疼痛站稳身子,还没来得及喘气,身后的桑昭如影随形,立在了他身侧:“上面的人,也放。”
苏良年喘了口气,失笑:“还真是心狠啊我说了这么多,不见你半点心软,反而挂念着这群素不相识的人。”
桑昭身上的桑花香味几乎将他笼罩,让他的大脑从浓厚的血腥味中解放出来,桑昭的视线凝聚在他身上,让他也不由得去窥探桑昭的双眼,再一次渴望从那双眼睛里看出对自己的一丝丝怜悯。
可是桑昭只是平静直视他的双眸,再一次告诉他:“你病了。”
“若是你爹和讨要你娘的人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或是为保身家性命,或是因为爱而不得,你会心软吗?”桑昭道,“你会心疼他们的苦衷吗?”
“他们能有什么苦衷,不过是自私虚伪的——”他出声反驳,抬眸之间,话音骤然卡在喉咙里,愤懑的视线触及人群里或是胆怯或是憎恶怨恨的目光,喉咙微涩,剩下的话倒是没脸再说出口,颓然低笑一声,“是啊恶就是恶,何必为恶找什么借口。”
“可是——”他仍旧有些不甘心地为自己辩驳,“为善时人人都踩我一脚,欺我辱我,我的命毫不值钱,反而为恶时,人人惧我怕我,手握权力,才算有了保全自己之力,即便如此,我的选择也是错了吗?”
“既然你觉得为恶更好。”桑昭道,“那你为恶就行了,作恶人就作恶人,有人选择怨你恨你,他们的选择,也没错。”
她循着苏良年的视线往人群中望去,这些几乎听完了她与苏良年所有谈话的人,未有一人苏良年自述的苦衷而动容,有人神色依旧麻木空洞,保持沉默;有人双拳紧握,压抑着不敢释放的恨意;有人面色苍白,仓皇避开桑昭和苏良年的视线。
“看来。”桑昭的声音有些轻,“你的苦衷并不足以让人放下对你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