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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非人(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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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多少?”

“十块,不多罢。”

可为随即从皮包里取出十元票子送给他。

那人接过去,又说:“还请您打赏我们几块。”

可为有点为难了。他不愿意多纳,只从袋里掏出一块,说:“算了罢。”

“先生,损一点,我们还没把茶钱和洗褥子底钱算上哪。多花您几块罢。”

可为说:“人还没来,我知道你把钱拿走,去叫不去叫?”

“您这一点钱,还想叫什么人?我不要啦,您带着。”说着真个把钱都交回可为。可为果然接过来。一把就往口袋里塞。那人见是如此,又抢进前揸住他底手,说:“先生,您这算什么?”

“我要走。你不是不替我把陈姑娘找来吗?”

“你瞧。你们有钱的人拿我们穷人开玩笑来啦?我们这里有白进来,没有白出去底。你要走也得,把钱留下。”

“什么,你这不是抢人么?”

“抢人?你平白进良民家里,非奸即盗,你打什么主意?”那人翻出一副凶怪的脸,两手把可为拿定,又嚷一声,推门进来两个大汉,把可为团团围住,问他:“你想怎样?”可为忽然看见那么些人进来,心里早已着了慌,简直闹得话也说不出来。一会他才鼓着气说:“你们真是要抢人么?”

那三人动手掏他底皮包了。他推开了他们,直奔到门边,要开门。不料那门是望里开底,门里底钮也没有了。手滑,拧不动。三个人已追上来了。他们把他拖回去,说:“你跑不了。给钱罢。舒服要钱买,不舒服也得用钱买。你来找我们开心,不给钱,成么?”

可为果真有气了。他端起门边底脸盆向他们扔过去。脸盆掉在地上,砰嘣一声,又进来两个好汉。现在屋里是五个打一个。

“反啦?”刚进来底那两个同声问。

可为气得鼻息也粗了。

“动手罢。”说时迟,那时快,五个人把可为底长褂子剥下来,取了他一个大银表,一支墨水笔,一个银包,还送他两拳,加两个耳光。

他们抢完东西,把可为推出房门,用手巾包着他底眼和塞着他底口,两个揸着他底手,从一扇小门把他推出去。

可为心里想:“糟了!他们一定下毒手要把我害死了!”手虽然放了,却不晓得抵抗,停一回,见没有什么动静,才把嘴里手巾拿出来,把绑眼底手巾打开,四围一望原来是一片大空地,不但巡警找不着,连灯也没有。他心里懊悔极了,到这时才疑信参半,自己又问:“到底她是那天酒店前底车夫所说底陈皮梅不是?”慢慢地踱了许久才到大街,要报警自己又害羞,只得急急雇了一辆车回公寓。

他在车上,又把午间拿粉盒底手指举到鼻端闻,忽而觉得两颊和身上底余痛还在,不免又去摩挲摩挲。在道上,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才记得他底大衣也没有了。回到公寓,立即把衣服穿上,精神兴奋异常,自在厅上踱来踱去,直到极疲乏底程度才躺在**。合眼不到两个时辰,睁开眼时,已是早晨九点。他忙爬起来坐在**,觉得鼻子有点不透气,于是急急下床教伙计提热水来。过一会,又匆匆地穿上厚衣服,上衙门去。

他到办公室,严庄和子清早已各在座上。

“可为,怎么今天晚到啦?”子清问。

“伤风啦,本想不来底。”

“可为,新闻又出来了!”严庄递给可为一封信,这样说,“这是陈情辞职底信,方才一个孩子交进来底。”

“什么?她辞职!”可为诧异了。

“大概是昨天下午同局长闹翻了。”子清用报告底口吻接着说,“昨天我上局长办公室去回话,她已先在里头,我坐在室外候着她出来。局长照例是在公事以外要对她说些‘私事’。我说底‘私事’你明白。”他笑向着可为,“但是这次不晓得为什么闹翻了。我只听见她带着气说:‘局长,请不要动手动脚,在别的夜间你可以当我是非人,但在日间我是个人,我要在社会做事,请您用人底态度来对待我。’我正注神听着,她已大踏步走近门前,接着说:‘撤我底差罢,我底名誉与生活再也用不着您来维持了。’我停了大半天,至终不敢进去回话,也回到这屋里。我进来,她已走了。老严,你看见她走时底神气么?”

“我没留神。昨天她进来。像没坐下,把东西捡一捡便走了,那时还不到三点。”严庄这样回答。

“那么,她真是走了。你们说她是局长底候补姨太,也许永不能证实了。”可为一面接过信来打开看,信中无非说些官话。他看完又摺起来,纳在信封里,按铃叫人送到局长室。他心里想陈情总会有信给他,便注目在他底桌上。明漆底桌面只有昨夜底宿尘,连纸条都没有。他坐在自己底位上,回想昨夜底事情,同事们以为他在为陈情辞职出神,调笑着说:“可为,别再想了。找苦恼受干什么?方才那送信底孩子说,她已于昨天下午五点钟搭火车走了,你还想什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可为只回答:“我不想什么,只估量她到底是人还是非人。”说着,自己摸自己底嘴巴。这又引他想起在屋里那五个人待遇他底手段。他以为自己很笨,为什么当时不说是社会局人员,至少也可以免打。不,假若我说是社会局底人,他们也许会把我打死咧。……无论如何,那班人都可恶,得通知公安局去逮捕,房子得封,家具得充公。他想有理,立即打开墨盒,铺上纸,预备起信稿,写到“北下洼八号”,忽而记起陈情那个空粉盒,急急过去,抽开屉子,见原物仍在。他取出来,正要望袋里藏,可巧被子清看见。

“可为,到她屉里拿什么?”

“没什么!昨天我在她座位上办公,忘掉把我一盒日快丸拿去,现在才记起。”他一面把手插在袋里,低着头,回来本位,取出小手巾来擤鼻子。

(原载1934年7月《文学》2卷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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