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见端倪(第4页)
柔软的草地上点缀着几片枯叶,软靴踩上去咔嚓作响,向来机警的少年此时却并未察觉。直到枝干上落下一道杏黄色的身影,他才怔怔地抬眼看向对方。
樱招在他面前坐下,双脚悬空,很愉悦地对着空气踢了两脚,然后笑着对他说道:“公子,又见面了。”
耳边充斥着秋蝉的鸣唱声,面前的少年只是盯住她,不说话,脸上分明是落寞的神情,眼里却渐渐氤氲起一股奇异的热切。
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猝不及防被他捉住了手指。
接着她的腰肢被他揽住,整个人结结实实地被人捞入了怀中。
他和那个男人,究竟有多相像,才能让那僧人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便将他认错?
“施主心中已有计较,又何必执着于一个答案?”
回廊吹过来一阵冷飕飕的风,那僧人眺望着天边渐渐暗下去的云朵,接着说道:“樱招施主,曾在敝寺求过一签,贫僧恰好是那解签之人。”
彼时他只是一年轻小沙弥,远称不上“沉稳”二字,见到签文的第一眼便变了脸色。樱招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不对劲,瞟了一眼签文的内容,十分不在乎地扔下一句“这签一点都不灵”,便拉着身边那个戴面具的男子离开了。
走时嘴里还碎碎念着:“我是修道之人,跑来求佛,真是脑子坏掉了!八成是要捐什么功德,才会替人消灾解难,都是骗钱的玩意儿!还有你,你跟我们种族都……算啦算啦!”
“这种东西我自然不信,”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低头看着她回了一句,“不过,若真是应验了,那至少,死的是我。”
小沙弥第一次负责解签便遇到个不信命的施主,不由得站在大庙前多看了几眼。那个男人的话似乎惹怒了樱招,她一把将他甩开,气冲冲地跑到了一棵银杏树下不理人。
直到小沙弥看到那个面具男走到她身旁,一把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掀开,倾身吻过去,他才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移开目光。
那个男人藏在面具下的脸,的确是一眼万年的好看。
那般罕见的姿容与面前的少年奇异地重合,只是那个男人年纪看着要大几岁。
“她抽中的签文内容,大师还记得吗?”少年看起来比方才平静多了,眼睫轻耷,将眼底情绪束缚住。
“命中孤月照,残生夜惊鸿。”
住持嘴唇轻启,将这句记了大半辈子的签文告诉少年。
这句签文,听起来太过不祥。少年茫然半晌,才转过头来,滞涩着声音问道:“怎会,怎会如此?”
“樱招施主命格特殊,说是天命之女也不为过,”住持淡然道,“人间帝王尚且要称孤道寡,更何况是在修道之路上一直顺遂的修士呢?”
修仙修佛修圣人,佛法与道法虽不相同,但成佛与成仙皆须受尽苦难。当年的沙弥曾拿着签文问过寺里的高僧,得到的回答也只有一句“自然之数,不能易也”。
“夺天地造化之人,命中该有此劫,”住持看向贺兰宵,“如今劫数已过,施主不必忧心太多。”
夕阳的残光刚好映照在贺兰宵面前横着的枝丫上,暗影倾洒在他的脸上,过于沉静的画面反而显出一丝阴郁来。
走出后院时,太阳正好沉入云层,他的一颗心也仿佛随着日照一起无止境地下坠。
不是没想过要回到师父身边,但此时此刻,贺兰宵突然不太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脸。
与那个男人相像的脸。
虽然他心里知道,他的不甘其实毫无缘由。
命中孤月照,残生夜惊鸿。
这是樱招命里的劫数。
劫数既已渡过,苍梧山众人皆安然无恙,那么应劫之人……想必真如燕迟所说,已经不在人世。
三年前,师父看到他这张脸,并未想起那个男人,甚至还试图将他斩杀,说明师父应当是丢失了某段记忆。他以前从未在意过师父挂在嘴边的“我忘了”,以为只是她不想回答,或者天性就是如此不着调,现在想来,这些其实都有迹可循。
她其实就是忘了。
可她究竟该有多爱那个人,才会让前任掌门设下禁制,连提都不能提及?
天色已经擦黑,他像丢失了魂魄一般跟着人群四处漫游,最后寻了一棵僻静的古树,攀爬上去。
他想,师父应当会原谅他暂时还无法若无其事地站在她面前,因为他现在心情真的很糟糕。不快的情绪随着夜晚的虫鸣一起蜂拥而至,体内安静听话的魔气甚至隐隐有外溢的趋势。
在即将失控的前一刻,他终于回神,盘腿坐在枝丫间念了一刻钟清心咒,才稍微平静下来。
该去找师父了,不然她等久了,或许会发脾气。
这样想着,师父却轻轻巧巧地出现在他面前,杏黄色的衣裙,是昨天晚上那一身,只有他能看见真容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