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画墨如霜风月浓(第4页)
背上仿佛有重重巨石,一块块的压着,压在背脊、压在心头、压在沉淀的思绪里,令她喘不过气来!
指尖已经冷透,晚风终究冰凉,不知走了多久,巍峨的城门已近在眼前,宫门边,有一人一马,那人中高个子,英挺的眉目,仿有月光倏然明映,殷殷凝望向自己。
儒哥哥,徐惠唇边竟有冷冷的嘲讽笑纹,艰然僵涩……
“惠,真的是你?”承儒眼中是不可置信的惊喜,而徐惠只是轻轻低下头去,深吸口气,不语。
承儒望一眼身后侍卫,侍卫低眼道:“徐婕妤,卑职先行向陛下复命。”
“慢着。”徐惠转首,轻声喝住了身后侍卫。
侍卫一惊,徐惠慢声道:“请您在此稍作等候。”
侍卫不明其因,只见女子目光坚定,略作思量,低身向后微微撤步,侯在了一边。
承儒眉心微凝,犹疑道:“惠,你……”
徐惠看向李承儒,静淡的目光,如夜色凉无温度:“儒哥哥,我来,只是想劝你一句,过去的已经过去,何必再在往事中沉沦,致自己和他人都于不堪的境地,这又是何必?”
承儒脸色骤然一变,多日不见,她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竟是在说这些。
握着马缰的手,指节作响:“是他叫你来的吗?是他叫你在这里与我说些无所谓的话,却还要惺惺作态的告诉我,叫我带你远走高飞,远离宫阁吗?”
“不!”徐惠不知这是第几次被他咄咄的言语刺痛,她轻轻叹气,如今眼前这个眉眼如刀的男人,真的……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儒哥哥!
徐惠将圣旨递在李承儒眼前:“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冷月当头,承儒慢慢展开明黄圣旨,徐惠的声音却如月光流泻,轻柔而凉冷:“我原以为入宫便是寂寞一生,原以为我今生的宿命便是落花流水,无所依从,可是……”
纤指轻轻拂开飘**脸际的发丝,心底似有什么豁然开朗,望向天际苍白冷月,竟凄然的笑了:“可是,我遇见了我今生都无法预料的人,他孤单、冷傲,高高在上令人仰视,却又有无法琢磨的心事,总是流露在眼底,叹息的、纠结的、悲痛的,这又令我很恍惚,有时甚至并不觉得他是一个皇帝。”
“别说了!”承儒猛然合上圣旨,眼中唯余一丝质问与痛楚:“你……说了这许多,无非想要说明你要回宫、继续做他的徐婕妤!是不是?而我们的情意却早已经淹没在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
徐惠心浪似被利石倏然击碎,眼中泪意强忍,唇角苍白:“不!不是!我们的情意,在你问我是不是被宠幸、在牢中质问我的时候就已经断了,一次又有一次,你在乎的根本不是我的感受,我……根本比不上你的仇恨和你心中对他根深蒂固的成见!”
承儒脸色煞白,喉头颤动,嘴唇微微一抖,眼神如被搅乱的湖心,却终究无语!
因为她说的,似乎都没有错……
徐惠安稳下心绪,转身对向一边侍卫,单薄的背影,飘然如清艳翩飞的玉蝶,叹息的声音,清冷如冰:“儒哥哥,惠只望你能放下心中的仇恨,多看一看如今百姓的安平日子,杀了陛下,天下必然动**,那么真正遭殃和痛苦的又会是谁呢?”
承儒身子一震,望向徐惠幽幽远去的背影,旋旋飞落的细叶,女子的背影,迤逦流**的轻丝纱裙,令眼前一片模糊。
清风扫起落叶纷纷,承儒僵然立在当地,怔怔望着女子远去的身影,冷风卷起青袍飞扬,心,也仿佛在风中,迷失了方向……
她,要回去,而他,却再也没有力量阻止!
她的心,已留在了这座高耸恢宏的宫阁之中!
可是惠,但愿你永远都不要知道那件事情。
一路疾行,轻纱裙裳翻飞如蝶,月白色菊色清风图,仿佛欲从绣鞋上飘落,从小到大,她似都没有这般心急过,紧紧攥住薄纱衣袖,流风**漾裙纱飞扬。
侍卫跟在她身后,容色焦急,陛下令好生护卫徐婕妤出城,却并未吩咐她是否还要回宫,而当时君王神色暗淡,他并没敢追问,如今见徐惠步履匆忙,亦不敢冒然询问。
夜色已然深浓,一片漆黑中,女子月白色身影尤是清晰,殿前,宫女侍从见徐婕妤容色肃厉,径直向殿中走去,皆不免神色一滞,因此事并未公开,众人不明情由,却知徐婕妤乃陛下宠妃,只是稍加阻拦,却未敢用强。
一内监面色紧张的走进殿来,声音匆急:“陛下,徐婕妤到。”
话音才落,徐惠便已定然的站在殿中,李世民伏案而书,笔尖骤然顿住,洇开墨晕一点,抬眼望来,只见女子面色凝重,眉心间深深问责,一览无余。
示意侍人退去,惊异的心思尽数敛在深沉眸心,李世民只是低垂下眼,继续书写:“怎么回来了?”
徐惠玉眸凝霜,淡淡道:“陛下欲治妾抗旨不尊之罪吗?”
李世民御笔一颤,声色仍旧平静:“究竟因何返回?怕朕……并非出自真心、日后寻仇吗?”
徐惠心尖处刺痛尖锐,目光却如清水:“那么陛下……是真心的吗?”
灯芯爆出刺啦星火,烛焰高华,帝王英挺眉峰耸然一动,笔触凝滞,仿佛一笔滑向了心间。
女子温若流水的声音,却凭空多了几分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