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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爱情神话
夏历七月初七又到了。
小时候,每到这一天,老祖母都要拄着拐杖到外面仰望云空,察看喜鹊、燕子的踪迹。当上上下下确实见不到它们的影子时,便喃喃地自言自语:“去了,都去了!”如果谁若是问上一句:“去哪里了?”她会惊讶地看上你半晌,意思是:连给牛郎织女银河会架桥的事都不知道,也太不懂事了。
这一天,最好是阴雨天,因为这证明了牛女双星已经在鹊桥上洒泪相见。于是,老祖母和母亲也都出现黯然神伤的样子。
在中国古代神话中,牛郎织女的传说,大概是最牵动人心,最具有群众性的了。据我所知,汉族祖先构思的星象神话流传下来的很少,这是其中之一,所以,弥足珍贵。
正是由于老祖母的启蒙,后来,人私塾读到《诗经大东》篇中“跤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的时候,感到分外亲切,对这位独处天庭的女郎因终日相思而无心织布的情怀,似乎也理解了许多;特别是当吟诵《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时,还曾洒下过一掏同情之泪: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抒。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后来,读书渐多,发现有的诗人力辟牛女传说之妄。比如,杜甫
就曾写过:
牵牛出河西,织女处其东。
万古永相望,七夕谁见同。
神光一难候,此事终蒙胧。
飒然精灵合,何必秋遂逢。
诗意是说,从古以来,人们只见到牛女双星各据银河一畔,有谁见到他们曾经聚合到一起?就算是架桥相会的说法能够存在,作为天上的星宿,神通无限广大,精灵飒然即合,又何必偏偏等到七夕才能相见!诘问得可说是凿凿有据,蛮有道理。只是,由于美丽的传说已经先人为主,就人们的意愿来讲,还是宁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的。这样一来,倒觉得这位杜陵叟有些“刻舟求剑”,大煞风景了。
事实上,中国历代诗人、词客总是出自美好的愿望,驰骋其丰富的想象力,为牛女双星写下了许许多多感人的诗章。有祝愿他们长相聚、不分离的:“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柳永《二郎神》)“惟愿年年此夜,人月双清。”(高则诚《琵琶记》)也有为他们鸣不平的,欧阳修在《渔家傲》词中说:“一别终年今始见,新欢往恨知何限?天上佳期贪眷恋,良宵短,人间不合催银箭!”认为牛女终年长别,只有七夕才能会面,而且良宵苦短,应该让他们尽兴欢娱,而不要银箭频催,过早地惊破他们的甜梦。
当一切美好的祝愿在冷酷的现实面前归于破灭,“乍见还别”的处境无法改变的时候,诗人们又从一个新的角度来抒写情怀,歌颂他们的爱情忠贞不渝,万古长新,不像人世间爱海波澜,翻云覆雨。苏轼在《菩萨蛮》一词中这样写道:“相逢虽草草,长共天难老。终不羡人间,人间日似年。”这真是绝妙的立意,而且,未曾经人道语。诗人提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富有哲理性的课题:怎样看待爱情与幸福?什么样的爱情才算幸福?
在这方面,写得最出色的,要算“苏门四学士”之一秦观的那首《鹊桥仙》了: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词人从七夕仰望星空的角度,次第地写出了所见、所感。全词可分四层理解。第一层,写词人眼中的七夕银河畔的美丽:纤薄、绵邈的秋云在不断地变换着繁巧的花样;牛女双星不停地闪烁,似乎四目含情,蕴蓄着无限的离愁别恨。看,他们渐渐地踏上鹊桥,渡过银河,开始一年一度的会合了。
第二层,即景抒情,歌颂他们爱情的坚贞不渝。“金风玉露”点出相会的季节;“便胜却人间无数”,寄寓了关于爱情与幸福的深刻哲理,体现了少与多、暂与久的辩证关系。“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卓文君《白头吟》)“玉颜盛有时,秀色随年衰,常恐新间旧,变故兴细微。”(傅玄《明月篇》)这类诗歌在古诗中屡见不鲜,反映出人世间无数薄情郎爱情不专,反复多变,色衰爱弛,见异思迁的实际情况。对比之下,牛女双星虽然一别经年,离多会少,但爱情专一,坚贞不渝,万古长新,永恒不变,确实是令人艳羡不已的。早在唐代,就曾有人吟咏:
乌鹊桥头双扇开,年年一度过河来。
莫嫌天上稀相见,犹胜人间去不回。
第三层,词人想象双星鹊桥相会的情态。他们满怀深情,无限依恋,情切切,意绵绵,倾诉着长别的衷曲,相互间都不忍心看那只身归去的离别之路。一幅“儿女恋情图”跃然纸上。
最后一层,补足第二层的哲理思考,并以此相互劝慰,也表达了作者对爱情与幸福的结论性意见:理想的伴侣应是两情久长,坚如金石,而不在乎朝夕厮守的枕席之爱。俄国著名诗人普希金与冈察罗娃,法国著名古典主义作家莫里哀与亚尔玛特,都曾是朝夕相伴,形影不离的爱侣,充满了甜情蜜意,有时竟达到狂热的程度。然而,曾几何时,由于相互间在志趣、追求、道德修养方面存在着根本的差异,导致忌恨、猜疑,同床异梦,造成终生的痛苦,甚至葬送掉宝贵的生命。可见,“朝朝暮暮”厮守不离,并不即等于爱情的幸福。
当然,爱情幸福中应该包含长相聚、不分离的内容。古往今来,人们也一向把这作为爱情追求的良好愿望。《长恨歌》中就做过这样的倾诉:“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不过,这在实际生活中是难以实现的。“多情自古伤离别”,这在任何时代都难以避免。而“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千秋隽句,恰好给人世间饱谙离别之苦的夫妻、情侣,带来了无边的慰藉和有力的支持。
除了牛郎织女《天河配》,在我国古代汉族的爱情神话中,还有巫山神女的故事也久为人们传诵。它最早见于战国时代宋玉的《高唐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