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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囊呤(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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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是说,捎话也好,“寄环”也好,都是无济于事的,阻隔就在“临安一片云”上,当然指的是宋高宗了。

与这种委婉的批评相对照,明代文学家文徵明在《满江红》词中,则一针见血地对赵构等人的卑劣用心进行了尖锐、直白的揭露:“岂不念封疆蹙,岂不念徽钦辱,但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千载休谈南渡错,当时自怕中原复。”清人郑板桥也写道:

丞相纷纷诏敕多,绍兴天子只酣歌。

金人欲送徽钦返,其奈中原不要何!

不过,诗中的“金人欲送”的说法并不确实。不要说活人他们不想放回,就是死者的灵柩,金人也无意遣返。徽宗已知生还无望,临终时曾遗命归葬内地,但金廷并未同意。六年后,宋、金达成和议,才答应把赵佶夫妇的梓宫送回去。至于赵桓的陵寝,由于南宋朝廷无人关心,不加闻问,所以,究竟埋在哪里已经无人知晓了。

徽宗有皇子三十一人,公主三十四人,除了赵构和早殇的以外,其他统统被俘获到穷边绝塞。在徽宗的近千名随从、钦宗的上百名随从中,有些年老体弱者抛尸于流徙途中,还有很多人惨死在金兵的剑锋之下,有一百多名“王嗣”(徽宗的后代)成为海陵王的刀下之鬼一这是在金世宗即位诏书中罗列海陵王罪行时揭露出来的。被俘的宗亲、后妃中唯一得以生还的是徽宗的韦后、高宗的生母,在高宗千方百计的营求下,得随徽宗的灵柩返回中土。

现今五国城的东门和南门外,有许多荒丘,传说乃赵氏宗室的墓葬。另外,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七十年代,在城内先后掘得许多用铁柜盛装的北宋通宝。考古学家认为,可能是金人的掳获品。在依兰一带,还流行有所谓“徽宗语”者,类似切音叶韵,传说系当时徽宗与侍从所用之隐语。

有关徽、钦二帝羁身北国的情况,宋史、金史上只是寥寥数语,《松漠纪闻》《北狩行录》等几部个人著述,由于掌握资料有限,也都是语焉不详。诚如鲁迅先生所说,过去的历史向来都是胜利者的历史,失败者如果不遭到痛骂,也要湮没无闻。就我所见的史料钩沉,要推日本人园田一龟的《徽宗被俘流配记》较为详尽,但其中有些说法,还须做进一步的考证。

本来,赵佶的诗文书画都称上乘,宋人吴曾《能改斋漫录》中评说:“徽宗天才甚高,诗文而外,尤工长短句。”在书法艺术上,赵佶以其深湛的学养、悟性和独特的审美意识,跳出唐人森严的法度,选择和创造了能表现其艺术个性的“痩金书”体。赵佶的画,同样居于北宋绘画艺术的峰巅。他从当皇帝的第二年起,便日日写生作画,常年不綴;还从宫中所存的几万件绘画作品中精选出一千五百件,反复展玩赏鉴,再从里面选出上百件,日日临习,直到每一件足以达到乱真的程度才肯罢休。他作为一个绘画大家,举凡人物、山水、花鸟、虫鱼,以及其他杂画、风俗画,各色俱备,技艺卓绝。

据说,在九年的穷愁羁旅中,他也未曾綴笔,仅诗词就写过上千首,但流传下来的极少,书画则已全部散失。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金朝初期统治者对“汉化”存有戒心,因而对流人的创作钳制极严,即使社会上偶有流传,也必然遭到禁绝;二是作者本人出于全身远祸的考虑,不得不忍痛自行销毁。赵佶谢世之前,曾遭到一子一婿以谋反罪诬告,后来事实虽然得到澄清,但釜底游鱼早已被吓得惊魂四散,片纸只字再也不敢留存了。就艺术方面看,李煜要比赵佶的命运稍好一些。

告别了五国城,我又沿着松花江、黑龙江,一路寻访了九百年前女真部族生息繁兴、攻城略地的丛残史迹,最后来到金代前期的都城—阿城的上京会宁府,考察了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龙兴故地。这座曾经煊赫百余年的王朝都会,几经兵燹劫火,风雨剥蚀,于今已片瓦无存,只余下一片残垣土阜,在斜阳下诉说着成败兴亡。

值得记述的是,据《大金国志》和《金史》记载,当时上自朝廷的宫阙、服饰,下至民风土俗,一切都是很朴陋的,充满着一种野性的勃勃生机和顽强的进取精神。可是,后来这些值得珍视的遗产,在他们的子孙身上就逐渐销蚀了。代之而起的是豪华、奢靡,玩物丧志。他们在燕京,特别是迁都汴梁之后,海陵王完颜亮之辈,骄奢**逸,横征暴敛,简直比宋徽宗还要“宋徽宗”了。其下场之可悲,当然也和前朝一样。

汴梁城的南郊有个名叫“青城”的小镇,是当年金军受降之处,徽、钦二帝以及赵宋的后妃、皇族都曾被拘禁于此。过了一百零七年,元人灭金,亦于青城受降,并把金朝的后妃、皇族五百多人劫掳至此,并全部杀死。诗人元好问目击其事,曾写过一首七律,末后两句是:“兴亡谁识天公意,留着青城阅古今!”到了明末清初,著名文人钱谦益在论及金源覆亡时,也曾慨乎其言:“呜呼!金源之君臣崛起海上,灭辽破宋,如毒火之燎原。及其衰也,则亦化为弱主谀臣,低眉拱手坐而待其覆亡。宋之亡也以青城,金之亡也亦以青城,君以此始,亦必以此终,可不鉴哉!”可谓苍凉凄苦,寄慨遥深。

元好问还有一首描写元人灭金,蒙古军肆虐、掠夺的七绝:

随营木佛贱于柴,大乐编钟满市排,

虏掠几何君莫问,大船浑载汴京来。

它使人忆起一百多年前金兵掠宋的情景。

本来,前朝骄奢致败的教训,应该成为后世的殷鉴,起码也是一种当头棒喝。但历史实践表明,像海陵王以及金朝的末代皇帝那样重蹈覆辙,甚至变本加厉的,可说是比比皆是。时间还可以往前追溯一下。六朝时,南齐的末代昏君萧宝卷,给他所宠爱的潘妃修筑永寿殿,凿金以为莲花贴地,让潘妃走在上面,说这是“步步莲花”。不久,即为梁武帝所灭。可是,新朝并未接受前朝的教训,豪华的齐殿变作享乐的“梁台”,依旧是歌管连宵,舞彻天明。唐代诗人李商隐对此感喟无限,写下了一首有名的《齐宫词》:

永寿兵来夜不扃,金莲无复印中庭。

梁台歌管三更后,犹自风摇九子铃。

看过金代的兴亡故迹,我也有无限的感喟。为此,发扬李商隐的诗意,步《土囊吟》一诗原韵,续写七绝二首:

艮岳阿房久作尘,上京宫阙属何人?

东风不醒兴亡梦,大块无言草自春。

哀悯秦人待后人,松江悲咽土囊吟。

荒**不鉴前王耻,转眼蒙元又灭金!

唐人杜牧名篇《阿房宫赋》中,有“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和“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的警句,诗中阐发了其中的奥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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