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亡友鲁迅(第3页)
后面有附注(见《华盖集》)。可见自命为青年的导师的,不见得胜任愉快,而他的谨慎工夫,则真可为青年的领导。
又有人以为鲁迅多疑,这是确的,他曾经有自白,例如《关于杨君袭来事件的辩正》(《集外集》)其一有云:
现在我对于我那记事后半篇中神经过敏的推断这几段,应该注销。但以为那记事却还可以存在:这是意外地发露了人对人——至少是他对我和我对他——互相猜疑的真面目了。
又其二有云:
今天接到一封信和一篇文稿,是杨君的朋友,也是我的学生做的,真挚而悲哀,使我看了很觉得惨然,自己感到太易于猜疑,太易于愤怒。他已经陷入这样的境地了,我还可以不赶紧来消除我那对于他的误解么?
然而旧社会上,另一方面的下劣凶残,每每有出于他的猜疑之外的,这又从何说起呢!例如《记念刘和珍君》(《华盖集续编》)所云: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
又有人以为鲁迅长于世故,却又有人以为他不通世故,其实都不尽然,只是与时宜不合罢了。他在《世故三昧》(《南腔北调集》)里说得很明白:
……待到他们又在谈着这事的时候,我便说出我的所见来,而不料大家竟笑容尽敛,不欢而散了,此后不和我谈天者两三月。我事后才悟到打断了他们的兴致,是不应该的。
这种使人扫兴的事,那些更“‘深于世故’而避开了‘世’不谈”者决不会做,而鲁迅热情难遏,偏要“说出”,是知其不可而为之。
总之,鲁迅是伟大的。竟不幸而孤寂穷苦以终,是谁之过欤!是谁之过欤!
然而,我确信将来他是愈远愈伟大的。现在就引用他的《战士和苍蝇》(《华盖集》)中的几句话作为结束罢。
“Shauer说过这样的话;要占定人的伟大,则精神上的大和体格上的大,那法则完全相反。后者距离愈远即愈小,前者却见得愈大。”
“……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
附记
自鲁迅逝世后,各方纪念文字看得不少,个人觉得许季上先生一首挽诗,最足以显示鲁迅的真精神,附录于此,以申同契。
哭周豫才兄
许丹
惊闻重译传穷死,(十月十九日夜,见日文晚报载兄死讯,述垂死前情况至为凄切。不忍再读。)
坐看中原失此人。
两纪交情成逝水,
一生襟抱向谁陈。
于今欲杀缘无罪,(子贡子路相与言曰:“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不禁。”)
异世当知仰大仁。(见慈仁恻恒,心如赤子,而世人不省,伐树削迹,厄之至死。)
岂独延陵能挂剑,
相期姑射出埃尘。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八日鲁迅逝世后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