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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黄院长在一号楼有间属于她的房,房在一楼最东边角落里。她把表舅和我带那间房去谈话。
“老李,眼线还是要放的。隐蔽点就好。”黄院长摘下扁帽子,甩甩头发。上次我见她,她头发是直的,今天都鬈起来,像飞机上气味重的纸碗里那些假面条。
“谈何容易?”表舅摇摇头,“不怕放眼线,就怕眼线反过来利用你,给你假情报。”
“那我怎么办?”黄院长说,“都翻了天了,我哪里睡得好觉?消防局的人来过两次,今天一查,还这么多电炉!简直让我睡火山口上!”
“他们是穷人,不怕死。你有钱,他们知道,都想折腾你呢!”表舅笑了,“这样子吧,你同意的话,我也不给驾牛派扫厕所通阴沟的笨活了。你知道他机灵,又肯做,不如让他几个楼里都走动,讲是听大家使唤,其实看个明白。怎么样?”
黄院长看看我,明亮眼睛里有点雾气,她问:“驾牛话也不说,我怎么靠他?”
表舅伸手掐住我胳膊,狠狠拧一下,我“哎呀”喊一声,不懂他要干啥。
“听见?”表舅看黄院长,“是不愿说话而已,又不是哑巴!你是他衣食父母,问啥,他不回答?”
黄院长笑了,伸白手打开粉绿袋袋,掏出一只很长很大的黑皮家伙,啪一声往两边打开,露一排金灿灿银闪闪卡片。她尖起手指,沙沙地拨弄,嗖地抽出两张粉红色钞票,往我脸前一送。
“驾牛,山里出来不容易。给,买点日用家常。”
我摇摇头,推开她的钱。
“别客气,你是自己人。”黄院长这么说。
“拿上。”表舅告诉我。
我接过钱,交给表舅。表舅笑了:“这钱你自己留着,黄院长赏你,就是你的。”
黄院长口气变了,现在比较轻松了:“驾牛,现在起,你就是这养老院里侦察兵,白天留心,夜里巡逻。听我和你表舅吩咐,到处看着。时不时给我们提个醒,别让哪里蹿火苗!”
她笑嘻嘻带我往前头走,沙发房间里,吃过早饭的廖老头又带他那帮人聊天。黄院长远远就喊:“又搞小活动,满院老同学,只不带我玩!”
“这得了便宜的女人,又来卖乖了!”廖老头眼神撩着黄院长,突然大声喊,“欢迎典狱长!”
几个老头笑,老太们只摆出道笑纹,眯花眼儿看她。
“知道你们中间有人恨我,像互相吃醋的孩子恨娘。”黄院长洒脱地摆摆手,“我吃力不讨好呀!来,驾牛,过来认认明白,这里都是我老同学,我平日当菩萨供着,一个不敢得罪的。你给我好生服侍,只要这廖大爷满意了,我就亏待不了你!”她向廖老头猛抛一个媚眼。
我看见廖老头露个微笑,口气酸溜溜:“这么个乡下毛孩子,又不是我们一楼专用的。我们要不满意,你还准备亏待他?你厉害,我服!”
“你要是见过这小孩割草,你就不会这么讲话了。人不可貌相,有事跟他开口,用起来再看。”黄院长一甩头发,对我说,“驾牛,上楼!”
楼上那方头猴还是老模样,远远吊着眼梢看黄院长:“做啥啦?这么早跑来?”
“特程跑来看你还不好?”黄院长嗲嗲说。
“一楼去过啦?马屁拍好啦?”方头猴粗声粗气,“喝茶么,也要喝头泡,二泡没啥味道的。”
旁边坐着的几个老太太眯眯笑,招呼黄院长:“阿黄,别听他,这人没啥修养!”
黄院长扭腰说:“是呀!讲话嗓门大,却不像个男人!”
方头猴看看那些老太太,换了种油腻腻嗓子:“全造反啦?她请你们吃小灶的吗?”
黄院长不理他,和女同学低声叽咕什么;我站在那里,仔细看地板和墙壁。我琢磨今天可以把这里上上下下全擦一遍。
“喂,请你来,是干活还是看风景的?”方头猴对准我一声喊。
我看他,他瞪我,像从前彼此有什么过节,又仿佛他要跟我比高低。我等黄院长接他的话,转过头,不看他。
可是,黄院长和女同学们聊得起劲,像没听见方头猴。
“喂!”猴子又对我大喊一声,“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他是哑巴。”黄院长抬起头大声说,“以后他听一号楼使唤。你们大家有事就好好交代给他做,他有能耐的。就是不能说话。”
她看定了方头猴说:“老同学,你也真是。当教练也好,当警察也罢,退休了就是退休了呀。如果还当自己是不存在了的什么角色,就滑稽了哦!”说了,她嘻嘻笑起来,女同学也跟她笑。
黄院长笑对我说:“今天你先在二楼干活,施教练喊干啥,你就干啥!”
她噔噔噔噔一下楼,方头猴脸一黑,对旁边老太发话:“你们给这乡下孩子做做规矩咯!我怕吓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