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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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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泪,从我眼眶掉下来,落在吴三妹手背上。她的话扎了我的心:“现在好了!我们找到了爹,又有了钱。总有办法把娘接到身边过的。”

吴三妹怕冷那样哆嗦着:“是啊!是啊!见了娘,告诉她三妹天天想她,三妹不是没良心的……”

“你自己同她说嘛!”我笑笑,抚摩她头发,“我们一起回山里去告诉她。”

“不行!”吴三妹摇摇头,推开我,“我回不得山。我要出差到外国去。已经通知我啦!”

这个夜晚,深深留在我记忆里:吴三妹好像仙女一般温柔;我仿佛在梦里,同一位知情解意的好女人过着极乐时光……

一大早,她去上班,我离开她的小屋回金鹤去,胸口衣兜里揣着她挣来的钱……

如果知道那是和她最后一次亲热、最后一次相聚,我哪会如此一般般地挥手离开,连头也没回……

黄院长并不是不在乎自己的钱包,当场扣了杨医生一年的工资福利。她当着我舅和我的面把杨医生喊办公室来,骂了个狗血喷头。

“那几个丢了的东西,你赔都赔不起!五号楼交在你手里,你是个死人?”她口角泛起白沫,气得满面孔通红。我偷眼看黄院长,她这些日子老态重了,皱纹像泡胀的面条,从浮肿的脸上挂下来……

杨医生低头挨骂,等黄院长骂累了,他不声不响地从白大褂胸口口袋掏出一个小小信封,放她桌上:“今天一早在我办公桌上放着的。”

这是一封没有邮戳的信,上面的字也不是手写的,是剪下报纸来,凑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字。表舅和黄院长一起看信,黄院长面孔煞白,手指在抖,抖得表舅没法读信。黄院长瘫进自己的老板椅里,手指疯狂捋着脸,捋得眼皮翻红……

表舅阴沉着脸,问杨医生:“医院有内贼吧?信怎么到你桌上?”

杨医生也不接嘴,低着头等他们给话。

表舅看看我,仰起脸,看天花板。黄院长抹完了脸,声音变得很尖细,带着菜铲擦过锅底的啸音:“赎金太高了,我们付不起!”

这些日子我不常回去我的阁楼,梅姐不知道为啥,常在我房里待着。她是苦人,我别的帮不了她,就把房间让给她躲躲。我凭着在一号楼学文化,借着廖老头答应过,就在他们的一间客房里过夜。

廖老头现在对我和以前不同,他仿佛从我身上嗅到了什么特别气味,把我当成未来的大人物看待。

他总是等莉莉和乐老头教完我功课,端着两杯加牛奶的苦热水找我聊天。聊天的内容倒永远不变,就是关于现在这世界变得如何有罪,再也不是他廖老头认识的那个美好人间!

廖老头推心置腹地对我说:“驾牛,人心真的变了!我跟你这般年轻时候,没多少坏人,好好的人还常常要做自我检查。那时候,简直没细菌,哪来病人?”

廖老头其实就是在数落老同学黄院长,只不能够点名道姓。他忧虑得睡不着:“驾牛,我看早晚要出大事!现在都闹到出人命的地步了,纸头终究包不住火。这个养老院和我干系深呀,本想老来有个寄身地,最后不要落到陪人家去坐班房!唉!”

我能对廖老头说啥?我一个劲儿喝苦热水,其实不放牛奶更香。

廖老头像是问我,更像问着自己:“该不该采取断然措施?你们不仁,不要怪我不义呀!我一采取措施,故事就大结局了。肯定有人要把我恨死,我也不想这么绝情……”

我不懂得他到底要做啥,也不知道他为啥念经一样反复同我念叨这些。廖老头是那种心思很重的人,真的跟山里供销社的臭张长相脾气都很像。他们这种人,老在患得患失,颠过来倒过去,永远没个心里头踏实的时候……也许,正因为这样,廖老头能在城里当官,而臭张霸得山里供销社的美差?

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现在回答廖老头的话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咂咂苦热水,打断廖老头滔滔不绝的诉说:“廖局,你要采取措施,事先跟我驾牛打个招呼啊!”

我是什么东西?廖老头要同我先打招呼?我一边觉得心亏脸红,一边却油然有种长大成人的喜悦。

这个金鹤院里的老鹤们,包括表舅、黄院长、廖老头和施教练,现在再不把驾牛当成放牛的小乡巴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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