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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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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景色和山里可不一样,天是空的,平原躺在那里,伸展到天边。养老院在平原上盖造起来,弯弯绕绕的粉白色围墙圈出阔大的地盘,里头中间矗立着玻璃泛金的鸡笼子大楼,周围是整整齐齐宽宽四个住宿楼,后边是四四方方五号楼。五号楼后面是正盖新楼的工地,几架黄色吊车矗立在脚手架后头,像仙鹤在竹根里寻虫。

养老院附近零零星星有一些农舍,没迁走的耕地农将补丁式的地面种绿了,一巴掌一巴掌地拍在那里。我看见几栋农舍远远在西边天幕下,农舍后头有一栋种了树木的大房子,粉白色的围墙和养老院一致,墙头加盖了青瓦。院子里隐隐约约还有片草地。这房子的主人有点钱的,房子富富态态摊开在平原上,显出身价不凡的气派……

我慢慢向养老院步行,琢磨窃贼慢慢接近它时的感觉。他们在暗夜里,不可能欣赏平原上的景色,不可能被这养活着几百只老人鹤的建筑所感动。他们一定带着工具,以便翻越高高的围墙,并且要有办法把偷盗的小孩从高处弄下来,不发出响声和哭闹。这有点难!

我再次走过门房的时候,看见那个孙得一黏在门房里和保安员说笑,保安员保持着严肃的脸色,孙得一却涎着脸。

我慢慢踱到门房里,孙得一高兴得大喊一声:“小哑巴!”保安员斜我一眼,没当回事。我出乎孙得一意料,开口对他说了话:“五号楼丢了东西,你眼尖,肯定知道啥!”孙得一没料到这一着,牙齿嗑下去,咬到了舌头尖:“哎呀喂,小哑巴开口吓我一跳!你可别乱说!告诉你舅,我是瞎子!不,我和你一样,我还是个哑巴!”

我看见几个楼里的老鹤又像水一样从住处门洞里泛出来,慢慢淌向过妈妈负责打理的食堂。我跟随老鹤的队伍,一边走,一边打量他们。入冬之后,天气没马上变冷,老鹤们穿得不算臃肿,不过,凉意激发了胃口,每个人的喉咙都在为想象中的晚饭蠕动。晚上吃啥是他们的话题,他们活着一天,就要嚼吃一天。每一次嚼吃,都让黄院长从他们的伙食费里头挣出钱去。他们身上的老鹤气味被冬天的冷气抑住了,这让他们显得更年轻些,更不耐烦,更显出气呼呼的不满模样。

的确,走到食堂玻璃门边,我听见了食堂里高过往常的嗡嗡声,老鹤们为了什么事,正在热切讨论。桌面还没上菜,过妈妈那些肥壮壮的食堂娘们窜来窜去分发餐具。

我绕到厨房后门,走进去。厨师们戴着发黑的白高帽,懒洋洋在灶上炒小锅菜。王大厨满面油光,剔着牙,牙签把他的嘴分成兔唇,黄板牙翘翘地动。他吃完了油腥,正想去门口透气。我拦他:“找你!”

“咦?”王大厨笑笑,“无冤无仇,没借没贷,小哑巴找我?”他一只手搭在我肩上,肥肉重量都堆我脖子后头,我俩像要好得不得了,出了厨房门。

“啥事?”他呸了一口肉屑,“要搭车?”

“五号楼丢了东西。”我自顾自说。

“这和你有啥关系?”王大厨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和施教练有来往。”我自顾自看着鼻尖咕哝。

“啥?那老驴子?啥叫有来往?”王大厨牛了。

“拉手递个纸条啥的。”我低语。

“哦?”他转过身,在路灯下上下打量我,“这和五号楼有啥关系?”

我怯怯地看看他:“不是我说的。我学给你听听。”

王大厨两只牛眼瞪住我:“好你个小哑巴,你还学得一笔一画的!真他妈大水冲了龙王庙啦!”

我扔下王大厨就跑了,我没走几步,一扭身,就进了一号楼。一号楼里头正等吃饭,廖老头和他那伙子老朋友围着窗边上圆餐桌坐着,一人手里一杯红酒。我跨前几步,说:“廖老,借您一步说话?”

老廖满意地看看我:“驾牛这孩子,越学习,越体面。找我说啥?”他站起来,招招手,在我前头上楼梯,带我到书房,指指椅子。

我坐下,低头看桌面:“廖老,我是小哑巴,不会说话。说几句,你能装作没听见?”

“你哪里是什么哑巴?你乖着呢!”他指指我,“我当过领导,肚子里藏得住。说吧!”

“五号楼丢的是人,丢了几个活孩子。”我抬头看看他。

“人?孩子?老人院哪来孩子?”他瞪大了铜铃眼。

“我得去找。”我说,冲他点点头,“您经事多,帮我想想,我找天来上课。”

我也不等他回答,站起来,跑下楼梯,一溜烟出了一号楼。

天色还没黑透,我顺手摘了一根五针松的垂枝,跑到池塘边,往石头尖上一搁。

我坐在鸡笼子楼和一号楼之间的长凳上,冻得缩头蹬脚。我看见葛婆婆和吴姥姥吃了夜饭出来,两个手牵手顺着脚溜达。我等着她俩过来,冷不防滚一个光玉米棒子出去,吴姥姥一脚踩上,差点没摔个跟斗。她气极了,拾起玉米棒子过来砸我,我正好托住她腕子,轻轻问她:“五号楼那宗事,您老也得了点好处吧?”

吴姥姥手一软,玉米棒掉了:“这是哪里说起?小兔崽子想诈我?”

我放开她:“反正,不是我的话。我学给你听听!”

葛婆婆赶上来,嚷嚷:“干啥干啥?小兔崽子?”

我闹够了,在我们大山里,猎人都是这么先下一圈套子的。接着我该回家睡一觉,睡醒了起来,挨个看这些套子里有点货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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