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2页)
我背起施老儿就走,施老儿痛得哇哇叫:“驾牛小王八蛋,你跟我有仇哇?”
男老婆从后头扑上来,想用一把泥铲子打我小腿,我回头看他,看见一脸带泪的恨,活像个娘们!我放开腿从让路的老鹤中间跑过去。施教练在我背上不敢动弹,只咬着牙告诉我:“驾牛,你一跤跌到茅坑边,离屎不远了!”
我是离屎不远,他臭得像摊屎!
我从保安中间跑进去,保安个个瞪大眼睛。我跑进一号楼,像打猎的扛着死野猪。我故意让施教练在警察肩上蹬了一脚,踢得警察嗷一声。我把施教练往黄院长面前地下一放,黄院长捂住嘴一声喊,我转身跑出了房子,边走边脱,直接扎猛子沉到池塘底下……
我湿淋淋走回阁楼,地上淋淋漓漓一路水迹,刚脱掉湿衣服,有人敲门。我打开门缝往外一看,竟然是弹琵琶卖唱的那个!
她用力一推门,我还糊涂着,她已钻了进来,朝我上下一看,扑哧笑了:“你知道我要来?”
大白天的,她没涂脂抹粉,确确实实是一个老太婆。不过,确确实实又和别的老太婆不同。
她眼神在我脸上不满地撩了一撩:“你胆子不小!到底谁罩着你呀?”
我一阵愕然,哪接得上她的茬。
“你刚才又把方头施教练扛到姓黄的那儿去啦?得了多少赏银哪?”她长手放腰上,慢慢往下一捋。
我面红耳赤。
“真是个敢作敢为的乡巴佬,我看你再这么下去,怕活不到秋天!”她走过来,一指头狠狠戳在我右边太阳穴上。
她从口袋里掏出细长的白烟卷点上,往阁楼顶上吐烟圈:“你说这院里谁是好人哪?”
“没有好人。”我气咻咻脱口而出。
“错!施教练是个好人!”她不耐烦地瞥我一眼,“知人知面难知心!”
我张大嘴巴,第一次有人把方头老怪物当好人!和方头老怪知心?恐怕也只有她这样的女人。
“姓黄的是个笑面雌老虎。我们都是她养的畜生,连骨头都要榨油给她!”她把烟卷从嘴唇里扯下来,牙齿咬着下唇。她不折不扣是个老太太了,像一朵花儿不肯凋谢,硬撑着,却遮不住纹路里往外透出的老气。
我不眨眼睛看着她,她正发生什么变化,我眼睛看见了这变化,不能移动。
大滴的眼泪从她败残的凤眼里淌出来,像珍珠滚出匣子:“我是孤老,无依无靠了,落在黄老板手里!
“要不是施教练有点侠义心,我连今天这样的日子也维持不下去!”她焦黄手指被烟屁股烤着,抖个不停。空气里破天荒没她身上那种好闻气味,反飘来一阵和老鹤们同样的酸气。
我用脚把我的椅子推给她,她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她自顾自说:“我看不下去你这么整施教练!他是斗不过黄老板的,他已经用老命在搏了。可是,半路杀出你这么个程咬金!”
“脱臼没事的,”我开口对她说,“我不把他背出来,他弄出事,吃官司,丢老命!”
“你不懂!”她不耐烦地甩甩手,“施教练不会弄丢谁的命,他有分寸的,吃官司他也吃不到,他做事情有底的,叫他吃官司难上难!他唯一的克星是你!乡巴佬驾牛!”
我琢磨她的话,眨巴眼睛。
“这地方其实不复杂,就算用你乡巴佬的脑袋想,也能想明白。想明白很重要,想明白了,你就不再是傻瓜。只有傻瓜,才让人当枪使。”她站起来,准备回去了。
“你,你多待一会儿!”我拉她一下。
她脸上突暴一阵怒气,不过马上又消散了,我问她:“你为什么不走?你要走,我帮你!”
“走?我走哪里去?”她脸上冒出蒸汽,“驾牛,难道你让我跟你逃到乡下去?”
她摇摇头:“我们是被姓黄的吃定的,命里如此。她命定吃肉,我命定是她吃的肉。”
“那么,施教练是什么?”我疑惑不解。
“施教练?”她茫然四顾,“哦!施教练也改变不了命。不过姓黄的吃相太差,施教练可以让她吃相好一点!”
“你缺钱吗?我可以给你一点钱。”我心里一阵悲伤,就这么开了口。
“我不缺钱。”她板起脸,“我只是缺一点儿胆量。”她站了起来,朝门边走去。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我喉头哽了,心里难受得奇怪。
“你可以叫我梅姐。”她先出了门,才回头看我一看,留下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