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征人归路许多长 吹梅笛怨知几许(第2页)
第二年春,李清照的病果然好了,她坐在门口,凝神望着天际灿霞:“我因病拖延了忠奸簿,可苦了赵鼎了。”
孙玉夫捻着裙裾道:“那个忠奸簿……姑姑殚精竭虑,没的就这样毁了身子。”
夏雪也道:“玉夫说得是,主子千万要顾念下自己的身子骨。”
“放心,我没事。”李清照微微抬头,双目映出合欢花的倒影,“今儿闲散一天,明儿辰时起床,支应朝廷差使。玉夫,你要按我的标示整理清楚,将每人何时入仕,怎样入仕及入仕以来的政绩、结交、功过详细注明,不得半点马虎,不得对外泄露半句。”
孙玉夫听了,顿觉万钧之重,忽见吴皇后乔装而来,身后只跟了三个下人。
李清照忙要跪礼,被吴皇后扯住就往屋走。
李清照朝吴皇后行了大礼,彼此寒暄,夏雪看座,孙玉夫斟茶。吴皇后指着满脸赔笑的一位嬷嬷道:“这位孙嬷嬷出身岐黄世家,自幼习医,曾祖父是仁宗的尚药御,对《黄帝内经)《伤寒论)等医籍研究颇深。她秉承家传,又厨艺了得,来伺候夫人最合适不过。”
孙嬷嬷屈身行礼,满脸堆笑:“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承蒙娘娘抬爱,老奴万分惶恐。”
李清照打量过去,有些眼熟,才想起那时为救被秦府捉去的赵士程,回途受伤,昏迷数日,原是被这位孙嬷嬷救治好的。她向吴皇后拜辞道:“秽贱之躯,岂敢劳驾娘娘身边的人?”
吴皇后笑道:“夫人贵体牵涉甚大,不可再染疾病。孙嬷嬷来伺候,我就放心多了。一切为了大宋社稷,你不要再推辞了!”
李清照推脱不过,只有拜谢,引吴皇后到书房,密谈了半晌。吴皇后临行,叮嘱孙嬷嬷:“既派你来照顾夫人,你便要以尊长敬之,不得有任何差池。”
孙嬷嬷跪地,磕头道:“老奴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小心伺候夫人。娘娘尽管放心,今后的老奴,便是赵夫人的孝子贤孙。”
李清照忙道言重了。吴皇后笑道:“一切小心便是,谁叫你做孝子贤孙了?也不照照镜子,说出这话,没的叫人笑话。”
那孙嬷嬷有些尴尬地笑着,吴皇后又叮嘱了饮食起居的许多细节,她一一恭谨应诺。
送走吴皇后回到屋里,孙嬷嬷便照着宫中的规矩要给李清照行礼,被李清照扶了起来,便一同坐着说些闲话。孙嬷嬷说起话来,句句让人如饮蜜糖,熨帖、适意,举止落落大方,恭谨端庄。到底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举手投足都不容小觑。
随后孙嬷嬷要去厨上,打开一个礼盒,拿出一根浑身长满细须的东西,要去清洗,浸泡。孙玉夫指着那浑身长满细须的东西,好奇道:“嬷嬷,这是什么玩意儿?我怎么没见过?”
孙嬷嬷敛了笑容道:“这是高丽国进贡的高丽参,上佳贡品,岂是谁都可以见到的?”说着,走到门外。
孙玉夫追了出去,低声道:“以嬷嬷看来,我姑姑可会病愈?”
孙嬷嬷道:“有老奴伺候着,管保夫人一定会好好的。”尾音拖长,目中的诡异之色一闪即逝。
虽则一闪即逝,也被孙玉夫捕捉到了,她顿时愣住,晚风吹起裙裾,陡起一股凛冽的寒意。
暮色浓重,偶闻犬吠。孙玉夫闷闷地走到院里,仰头向空,飞檐的面目在夜色里变得端庄肃正。花坛里一树海棠,在暮色里明艳无敌。孙玉夫上前摘了一朵,一瓣瓣地撕了朝花坛里扔,念念有词:“掉进去是友,掉外面是敌;掉进去是友,掉外面是敌……”待五瓣花片扔完,却只掉进花坛里一瓣,她看看风向道,“我站的位置不对,花瓣被风吹偏了,做不得数的。”正寻思再赌一把,却见厨娘请示晚食,便只有作罢。
晚食后孙玉夫一脸愁闷,夏雪笑道:“小娘子可是在心里藏了一个公子哥儿?”
孙玉夫红了脸,嗔道:“切莫胡说,没的坏了人家的名声。”
夏雪对李清照笑道:“去年,县主赵婉娘子领着儿子儿媳来探望主子,已应承要给小娘子找个好婆家。这么长时间了又没信儿,可是贵人多忘事了。”
李清照推开面前瓷碗道:“别说是大姐那儿,连广州府二老爷那儿,我也托付过的,无奈山高路远,来往不便。前时有信儿来,说是有一个门当户对的公子,愿来临安相看,可这玉夫又死活不允,无奈我回信辞了。”
夏雪又道:“绍兴二年大老爷殁了,咱们的赵婉娘子从中斡旋,又过了几年,那小公子赵祥子承父职,到广东帅臣任上,就一直不见来往了。”
盛夏的太阳颇有热力,李清照放下宗卷沉思,抬手擦去满脸的汗。沿墙放着数个木桶,桶里放着冰块,可对窗坐着依旧闷热。她的视力越来越差,窗口的光线总是好些。
门吱呀一声响,孙玉夫端着填漆木盘进来。木盘里放着八宝碗汤,两个小瓷碗,两个汤匙,两碟素菜,四个枣卷。将木盘放好,她笑靥如花道:“姑姑,这雪莲果红萝卜鸡脚汤,也是孙嬷嬷的绝活,你可要多用些啊。”
李清照放下手中的宗卷,对她笑道:“好吧,你也多用些。”
夏雪端水给主子净手,孙玉夫忙盛汤,摆菜。
“姑姑,你今天精神挺好,等会吃些瓜果,西瓜去暑,胭脂果开胃呢。”
“好,玉夫,你辛苦了。”
“不辛苦,能陪着姑姑,玉夫每天都觉得很幸福呢!”孙玉夫歪着头,笑容灿烂。
西瓜鲜亮可人,胭脂果光滑的表皮挂满水珠,似乎可闻到冰块的味道。大热天里冰冽清凉,李清照咬了一下便是满口生津。
将一碟瓜果吃得差不多了,李清照道:“玉夫,你出去吧,我要忙了。”
“姑姑,您晨间起得早,当去寝房睡一会儿。”
“时间催人,不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