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画堂无限深幽意 也无风雨也无晴(第4页)
李清照回房拿来半截白鹤玉佩,和孙玉夫的恰好对成了一个形态完整的白鹤。她将孙玉夫揽在怀里道:“你父亲原名李崇,为避祸带你母亲外逃。我叫李清照,论辈分是你姑姑。可叹你父母死在金人手里,能让姑姑遇到你,也算苍天有眼!从今后你就跟着姑姑吧!”
“夫人前些天还在念叨李崇、翠儿,今儿菩萨就显灵了啊!”绿杏推推孙玉夫,“快叫姑姑!”
“姑姑,姑姑。”孙玉夫指尖捻着衣角,怯怯地叫着。
快乐的日子就如从耳边擦过的风,转瞬已是榴花满枝,蝴蝶成群结队。
孙玉夫追着绿杏放纸鸢,笑得像风里乍响的风铃。绿杏专注地拉着纸鸢,看着纸鸢渐渐飞高,低头问道:“小不点儿,纸鸢好看吗?”
“好看!我都长大了,别叫我小不点儿!”孙玉夫嘟着嘴反对,乌溜溜的眼睛在绿杏脸上打转,“姑姑教我孔子、孟子、荀子,教我读四书五经,这本是师徒之分。我都不知道该叫师尊还是该叫姑姑了。”
风飘起三千发丝,和飞舞的裙裾相映成趣。绿杏专注地跟着纸鸢走:“小不点儿,叫师尊姑姑都行啊!”
“好,那我就随便叫了!姑姑,师尊——”孙玉夫快活地在草丛里蹦了蹦。
纸鸢飞向云层深处,变得越来越小。酉时之交,绿杏用烛钎剔亮书房烛火,就着灯影,双手在墙上比出个小兔子影子,乐得合不拢嘴。
孙玉夫抱着一只小兔子进来,急拽绿杏出去。绿杏道:“你这小不点儿,能有什么急事?”
孙玉夫低声道:“方才我和铁蛋在西院军捕厅房后比赛爬杆,隔着窗户,看到御营统制官王亦领着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进入屋里。那人脱了外衣,原来是个乔装打扮的金人!”
“金人?”绿杏毛骨悚然地拽紧孙玉夫,“这是天大的事,可不敢胡说!你怎么认得金人?又怎么识得御营统制官王亦?”
孙玉夫焦急地比画着双手说:“我见过好多金人,怎能不认得金人?辫发垂肩,宽大的白色长袍,脖子里藏着狐尾的,不是金人是什么?那王亦经常来找我姑爹,我会不认得他?我看到金人就来气,让铁蛋爬树上用弹弓打他。”
绿杏气得拽住她抖了几抖:“小不点儿,你坏事了!”
孙玉夫挠着头皮:“打下金人也坏事了?”看着小白兔跑远了,急忙去追。
绿杏慌忙进屋告诉李清照。李清照霍然而起:“老爷在哪里,你可知道?”
绿杏摇头,两人一起往前院走,走了不远便迎面碰上赵真。赵真低头作揖道:“今天圣旨说老爷拥兵自重,执政无方,现迁任湖州知府,令五日内到任。”
李清照惊诧道:“老爷现在哪里?”
赵真黯然道:“醉得一塌糊涂,小人被赶了出来。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前厅右边三间前后贯通、不设隔墙的厢房,本是赵明诚的书房。房中高高的书架,满箱满柜的金石,另以山水画屏风隔出个小卧室。赵明诚在这里鉴赏金石,或审批公文。许多抗洪赈灾、日常政务及农工商兵事的政令,都是在此审签并颁发出去。
风自北窗灌入,摇曳着满屋的橙色灯影。李清照带着绿杏匆忙进入小卧室,见赵明诚横着身子睡在**,便上前推他,急促道:“玉夫看到王亦屋里个金人!”
“什么金人银人,建康府的事都是新任知府黄潜善的事,与咱们没半文钱关系。”赵明诚嘟囔一句,转身睡去,又被李清照推醒,双眼布满血丝,醉醺醺道,“圣驾南迁杭州,你造的表册也用不上了,这里一切都与你我没关系了。我要睡了,你也去睡吧。”
说罢倒头睡去,很快发出鼾声。李清照便让木易去军捕厅那边查看,自己回到后院,一直等到亥时,木易来见,说是查遍各处并无金人。王亦正负责夜间巡逻,神霄宫也无异动。
李清照不安道:“虽说已下了圣旨,但新任知府黄潜善未到,在这当口还是不要出事才好。”
众人都劝她不要多虑,一个小孩子的话未必可信。可李清照仍是忧心忡忡,命木易连夜驰告江东转运副使、建康宣抚使李谟加强戒备。这李谟正是郭小乔的夫君,赵明诚的表妹夫。
翌日风和日暖,金霞照亮紫藤花上的露珠。因要搬往湖州,李清照带着孙玉夫及绿杏等几个丫鬟小厮,来到建康府衙的三堂拾掇了一天。
府衙的大堂也叫正堂、公堂,是诉讼、审讯的场所。二堂命名为鸣琴堂,是知府大人议事办公和会客的地方。再后面是三堂,为内宅正寝所用。李清照要作词,夫妇们为安静起见,便住到外面的别院,偶尔在此住上几天,这儿衣服、被褥、礼器、首饰俱全。
傍晚时将三堂打理完毕,小厮们将衣饰用具等装了满满一车,拉往别院。
又要搬往湖州,又想去池阳探母,李清照急待与夫君商议,赵明诚却有千头万绪的遗留政务需要处理,李清照便在三堂候着。一个小厮紧跑过来呈上一封锦笺:“池阳来的书信。”
李清照打开书信,弟弟狂放的行草在一片光影里欢呼雀跃,让她喜极而泣,却又跌入冰渊:母亲在池阳患了重病。
将信收起,她坐在藤椅上失魂落魄半天,又问绿杏:“老爷这会儿在哪儿?”
绿杏指着东边道:“老爷去了那边神霄宫,朝议圣驾南迁杭州之事。”
李清照心里一团乱麻,却见又一小厮跑来递上书信,躬身道:“启禀夫人,青州来信。”
小厮告退,李清照看罢书信低头啜泣。绿杏惊慌地问道:“夫人怎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