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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 下 南渡雨疾(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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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今天的圣旨,李清照低声询问赵明诚,始知朝廷将他调任淄州郡。

赵明诚朝前走着,面色暗沉心事重重。朔风怒号,空中飞过群鸦。赵明诚凝视着前方,以波澜不兴的外表掩饰着内心的几许凄凉。之前为募兵、练兵殚精竭虑,所有努力废于一旦。

此晚,别院的迎宾厅里张灯结彩,陈列酒宴,以彩绸灯饰结成赵宋江山万寿无疆、千秋万代等吉祥纹图,贴在碧墙朱柱之上。莺歌燕舞,金碧辉煌,一派富丽、锦绣之象。

当夜,帝姬的寝房进了刺客,木易及时止祸。原是那独角龙邹渊,闻知朝廷药死宋江、李逵本已不忿,又知将赵明诚调任,更是恼怒,他被绑到赵明诚面前,红着眼道:“干他老娘,这样昏庸的皇帝,保他作甚?他杀了我哥哥,我便杀了她女儿,去山寨落草为寇!”

窗外月光如银,照亮墙角的扶桑花盆景。因它怕冻,便被搬到室内。所幸室内空间很大,被点缀得生机勃勃,因为生着暖炉,这几天花蔓节节升高,开出的花朵鲜艳热烈。

“我集中处理下政务,便要赴淄州郡了。”赵明诚坐在床边,眼神明灭地看着妻子。夜色沉沉,月光冷冽地洒在扶桑花上,浓艳得似乎经不起一碰,轻轻一碰便要炸裂满屋红色的汁液。

“只是,方才收到李迒的帖子,侄儿侄女的百日宴……”李清照略有难色地望着夫君。

赵明诚的手搭在妻子腰间:“你明日只管去吧,我叫木易跟着护卫,顺便捎带了帝姬。”

“顺便捎带帝姬。”李清照搡了夫君一把,“这是什么话?应当是护送帝姬,顺便捎带我!”

“在我心中照儿永远第一。”赵明诚将妻子的手放在胸口,面带一丝苦笑。

认真也罢,玩笑也罢,李清照听了便觉受用,低声道:“帝姬遭遇打劫,好则被木易碰上,若不然就要闹出乱子,想想都后怕。可见莱州匪患严重,都是被贪官、暴政逼的。”

赵明诚一听,有些恼了,攥紧妻子手腕:“莱州可有暴政、贪官?”

“说走嘴了!”李清照忙笑着作揖求饶,“自联金伐辽,从河朔一带逃难而来的流民很多,给各州带来了压力。那些中途遭到匪人洗劫、身无分文、饥寒交迫的人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结伙打劫,不足为怪。”

“为防变故,我早已在城门布防,管制进出。可这些匪寇,就好像从天下掉下来似的。”赵明诚苦涩摇头,屈指一算,心里悲愤,面色暗沉。

李清照忽想起在汴京丢失的令牌,怀疑是被童贯的人捡到,起疑,那便是自己粗心大意害了夫君,一时情绪低落,多说无益,只有劝慰:“仕途由命不由人,佛家的因果贯穿人的生老病死,并非一时位置。明诚,无论你走到哪里,在我心中,都是男人中最优秀的一个。”

“你明日启程挑个丫鬟使唤,留下绿杏。”

“怎么?看上这丫头了?”李清照笑着拧他鼻子,两眼贼溜溜地在赵明诚脸上扫掠。

“这丫头才多大?瞧你!”赵明诚愠怒地甩开她手,别过头去。

“这么不耐玩?啥时候长了老爷脾气了?”李清照见他涨红了脸,莞尔一笑,“往淄州搬迁,我的行装的确需要绿杏留下来打理,你们男人不细心。”见赵明诚神色缓和,正色道,“大乱在即,兵力第一,咱们新近招募的那些绿林好汉及乡勇,该如何处置?”

“是走是留,决定权在他们自己。那些愿意追随的,我不会舍弃。”话是这样说,可他终归愧疚难消。人生能有多少取舍?面临这样的变故,叫那些投奔的英雄豪杰情何以堪?悲怆难言处,夫妻俩再也无话,屋里陷入一片静寂。

得知由木易护送前往汴京,那柔福帝姬自然高兴,他的身手比她身边那帮草包强多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一大队人马浩浩****地自莱州出发,隆冬天气,李清照一行朝走暮宿,二十日后才进入汴京地界,比往次进京多耗了近十天时间。因这帝姬实在娇气,冷水不饮,干粮不吃,野店不食不宿,天黑不走,大雾不走,雨雪更是不走。木易每日都要牢牢掌控食宿时间,半晌时便要打探清楚哪里有饭庄哪里有客栈。有时沿途没有人烟无法打探,临近饭食才知前方附近并无适宜的客栈、饭庄,便急忙盘算清楚,宁可折回。这样走走回回,马行速度和脚程几无两样。汴京刚落了一场大雪,黄昏时的郊外,是一片茫茫白地。官道两旁落木萧萧,道中间由于车马川流不息,已露出黑乎乎的地面。木易骑马跟着轿子走,见李清照打开轿帘便问:“是先送帝姬回宫,还是先去东华大街李府?”

虽是黄昏,李清照还是被远处的雪幕闪花了眼,坐得手脚困麻,恨不得立即下去走走,但毕竟不能恣意而为,转面看向前方帝姬的马车,更前面便是高大的城门。她微微一叹:“自然要先送帝姬回去。”

城门口盘查严密,往来的人马车辆络绎不绝。守卫见了跟随帝姬的侍卫屏息敛神,躬身放行。天气非常冷了,皇城内的街道上仍旧十分繁荣,到处**漾着一种喜庆气息。街面严整,商铺林立,悬挂的那些招牌极尽光鲜,门前的灯笼五颜六色。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马车辚辚,在街道上轧出两道泥泞的车辙。木易穿着羊皮大氅,虽然冷风透骨,却比城外好受多了。街两边的灯笼也给人以融融暖意。转眼间走过了数条街道,眼看着宫城在望,木易长了精神,一抖马缰道:“待会儿送她到宫城门口就成。”

李清照看着拥挤的街面道:“这里是天子脚下,自然叫人放心,但还要看看帝姬的意思。”

木易转念一想,心有余悸道:“这帝姬究竟年幼,受了惊吓,只顾担心自己安危,并没有追究行刺的邹润。否则,赵大人这回可真不知如何自处了。”

李清照微颔螓首道:“这位帝姬原是赵佶与王贵妃所生,王贵妃乃是王皇后的嫡亲妹妹,一向自视甚高,离群独处,不喜出头露面,所有节庆、典礼,若非皇帝钦点,概不参加。这种秉性的人,若非有皇后姐姐罩着,岂能在宫里存活?在哲宗年间,两姐妹同为高品阶的内宫女官,后在姨母刘皇后的周旋下,成了新帝赵佶的皇后、贵妃。王皇后殁后,王贵妃自缢。赵佶与贵妃生了五女,这位福柔帝姬原是最小最得宠的一位。”

木易笑道:“当然,若不得宠,岂敢到处乱跑?而且还大冷天跑到莱州。”

二人说话间,马车正在穿越一个广场,广场那边就是宫城。广场里灯火辉煌,人流熙攘,车马拥挤,往来者神情庄严,衣饰华贵,脚步匆匆,似乎都在等着承担特大的使命。官吏、仕女、侍卫、太监、宫娥,或是独行或三五结伴,或昂首而过或抱拳作揖打着招呼,嘴里是言不由衷的话,心里是敌视、嫉妒或排斥,刚刚转身便低声辱骂。

雪后初停的天气最是寒冷难耐,大风卷着枯草,彤云密布,地上的白雪被风卷起,扑向宫墙的角落处。酉时之末,柔福帝姬的马车在离宫门不远处突然坏了。两个侍卫急往宫门跑去,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片刻来了一辆步辇,侍女扶着帝姬下了马车坐了上去。李清照木易急忙跟着步辇来到宫门口,马、车、丫鬟等下人都在广场一角候着。

风声肆虐。鎏金朱漆门紧闭。侍女小跑步上前呼唤,门吱呀一声敞开,寒冷的风呼地吹了过来,扬起满地的灰尘。从里面射出来的灯光有些刺眼。柔福帝姬被扶下步辇,站在门前,微微眯眼,斥道:“才到酉时,关的什么门?”

守门的太监忙请罪:“启禀帝姬,前时风大雪猛,也不知道您此时回来。”

帝姬本要进门,却突然朝木易、李清照跑过来,给了李清照一个腰牌:“在汴京要有人欺负你们,便到宫里找我。记住啊!我也会记住你们的。”眉轻轻蹙起,又缓缓松开,片刻消泯了一丝悲凉之气。这些年江山稳固,父皇便一连串地册封,随着后宫一连串的殊荣,一个个皇子、公主的出生,她似乎都被父皇忘了。尤其是母妃死后,那种失落、孤独、颓丧,使她觉得和皇室的一切都没了关系,此心已死,任世间姹紫嫣红,落在眼里也不过一片茫茫雪地。可又那么不甘,拼命地张扬、展示自我,在向父亲大力索求中获取乐趣。

李清照双手接过腰牌,行礼致谢:“以后帝姬若有使唤处,尽管吩咐。”

对于常人来说,帝姬高居云端,其痛无人窥见。可阴差阳错,叫她在不经意地抬眸间,看到了皇室少女秘不示人的伤痕。待帝姬进入宫门,她转身走了很远,心里依旧沉痛、悲悯。

尽管外面无风无雪,天却干冷干冷的,手刚一伸出便会冻僵。边塞形势诡异,四方农民起义,黄河泛滥,灾荒遍地,依旧无损于皇城的繁华,贵胄的奢靡。

李府的百日宴十分热闹。朝廷命妇来了很多,各自以礼安置各有司仪照看。李家至亲单坐了一室,李迒夫妇分抱儿女,陪坐凑趣。李迒抱着女儿李圆逗逗又抱儿子李方,喜上眉梢。

当一个将军走出了你死我活的战场,回到了琐碎平静的生活,生命不再跌宕起伏如沧海波涛时,才会体会到做人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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