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五章 将欲废之必兴之 起来慵整纤纤手(第1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第五章 将欲废之必兴之 起来慵整纤纤手

寺院大门紧闭。赵明诚引着背了李清照的木易,朝树林深处疾走。两株古柏在月光下静立,苍劲如铁塔入云。周围蔓草杂生,将几方断碣遮没。历史在这里沉寂,人突然地失语,似乎顷刻被摄去魂魄。木易沿着院墙转了很久,纵身越到一棵树上,翻过高墙。刚一落地,一个大网兜头撒下,回头看时,跳下墙的赵明诚也被几人制住。树影浓厚,交叠着高墙的影子,阴沉黑暗,难见天日。兰棂从树后绕出来,指着李清照,蹙眉冷笑:“好个刁钻的妖女!竟让这两个男人为你拼命。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今晚只想要一个人的命。你可以选择!”

李清照冷冷道:“如何选择?”

“你若即刻咬舌自尽,我便放了他们两个。”兰棂笑指赵明诚、木易,“当然,你还可以从他们中选一个人死。怎么样?我够厚道吧?”

“杀我,放了他俩!”木易、赵明诚、李清照三人异口同声道。

“嗬!”兰棂冷笑一声道,“抢着死的人,我今儿竟见到三个!”

她本想造成狗咬狗的格局,此时不由恼怒。夜阑人寂,寺里的灯光越过高墙,在树梢打出朦胧的微光。兰棂命属下绑了木易,李清照趁势拿起木易散落的银枪,反手刺向自己。

血汩汩地从胸膛冒出,在银线丝绫蓝袍上洇开妖艳的花朵。赵明诚疯一般挣脱羁绊,扑上去将李清照抱住,呼唤了数声,不见动静,一时面色苍白,心如死灰,环顾苍茫大地,犹如落雪千里,鸟兽无迹。

兰棂气急败坏地走过去道:“你也可以选择!是放下她,还是为她陪葬?”

赵明诚颤抖地抱着李清照,瞪着血红双目道:“一起走或一起死!”

“为什么?”兰棂有些绝望和歇斯底里,“你眼里只有妖女?从来没我吗?”

赵明诚咬牙切齿:“兰姑娘,不,蔡夫人,你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吗?”

头顶月光颤抖,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又悲又怒:“我今天才看清你!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你……还要做些什么?!”

“哈哈……”兰棂宽挥臂如刀,指向李清照,“我要做什么?我要她死!”

“你你你……”赵明诚目眦欲裂,浑身发抖。

“我可没动手!不过试探一下。是她见你们这般无能,便伤心、绝望透顶,才自寻死路,咯咯……”兰棂的冷笑飘**在树梢,向从属挥手,“走!”

深林,荒径,青石松柏间**着那一抹旧时月色。空气里氤氲出一股诡异景象。彼时,寺院里钟声已歇,潺潺的溪流,伴着孤独的光阴在花间流淌。虫声在草底起伏,似在诵一曲古老的梵唱。

丫鬟打扮的小厮跟在兰棂身后,边走边道:“李清照绝望自杀,小娘子以后可该放下了。”

“我输了,我输了……”兰棂似哭似笑,似悲似咽,“凭什么他会这样对她?凭什么她李家可以世代扬名,我蔡家就偏要这般不幸?她抢了我喜欢的人,李格非弹劾使我公爹罢官削职,还有我兄长……他们李家赵家却快乐逍遥!老天为何要厚此薄彼?我不甘!不甘……”

黄昏时风催薄暮,蝉鸣飘**在树梢。圣旨像惊雷在李府炸开,如乌云压在庭院上空,使李格非夫妇喘不过气来。他们送走传旨的童贯,恰见王珪带着孙女王美娘从石级上走来,便施礼迎进。

院中各处次第掌灯,从房屋到廊下一片通明,廊檐下摆满花卉盆景。房檐左边正是风口,挂上去的灯笼很快熄灭。春香搬了高凳,踮着脚再次点亮灯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王珪落座明间,王月新跪地哭求:“照儿重伤在身,限定半月后送进宫去。我夫妇万般无奈,求父亲大人拿个主意吧。”

王珪沉声道:“后宫佳丽如云,六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三千粉黛,八百烟娇……今上酷爱文艺,只是要个侍读!”

王月新哭道:“那王皇后、郑贵妃、蔡贤妃、刘淑妃等争宠夺爱,党同伐异。照儿羊入狼群,焉能自保?”

烛火闪烁,窗外是呼啸的风。王珪无奈、愁苦道:“只怕是圣命如天,难以违抗啊……”

王月新匍匐在父亲脚下,哀声哭道:“求父亲上疏官家,收回成命吧!”

无论女儿怎么哭求,胆小怯事的王珪只是不动。王月新闷声入内不久,便有丫鬟哭着来报:“不好了,夫人……夫人投缳自缢了……”

待王珪、李格非惊悚入内,小厮已将奄奄一息的王氏救下,王珪横抹一把老泪道:“老夫这就去求官家!只怕是竹篮打水,把人也沉进去!”

慈元殿宫灯灿亮,金碧辉煌。蔡贤妃疯了似的扫落满桌的物什,朝蔡京和兰棂怒吼:“竟要我劝谏官家速下诏让美人入宫?你们都神经错乱了!李格非女儿一旦入宫得宠,那些儒官就会彻底铲除你!这种为仇人搭桥引渡的计谋,也只有您能想得出了!”

蔡京须发已灰,但眉目疏朗俊秀,风度儒雅从容,与生俱来的美男子气质,丝毫不妨碍他的阴毒狠辣,他满脸的细纹里隐着阴沉:“娘娘,作为皇帝的女人,最是不能小肚鸡肠,凡事都要往大处着眼。新皇登基,天下大变,已经不是以前!李格非参奏,为父被贬,你伯父保全不了,自章惇出事,一帮政敌妄图牵连,拼命地弹劾他。咱全家的前途,就全靠女儿你了。”

蔡贤妃仰头冷笑,笑掉了发簪,笑出了泪:“真好啊,真好!我这个家真好。先因父亲被贬,伯父被参,我的皇后位置被元符刘后的外甥女儿抢去,贵妃位又被向太后的侍女占住,这还不够!一家人居然琢磨着皇上的胃口,忙不迭要给我的夫君再送美人……”

她痛恨皇权,顾影自怜,痛恨世俗之力,被怨恨填满的心无法呼吸,酒醉一般趔趄着,低伏在桌案上呜咽了一声,便再也控制不住自腹底爆发的悲愤,哭得一声比一声破裂,一声比一声尖利,终穿成一串连在一起。

蔡京的脸色永远苍白如纸,少有鲜活颜色,他目光寒冷如冰,仿佛带着地狱的气息,上前捏着女儿下巴,盯着她泪痕纵横的脸:“我当初将你嫁给瑞王,从没巴望着他变成皇帝,以为怎么也轮不到他。既然他赶上作了皇帝,这就是天命!你知道什么是皇帝?他一高兴可以给你高爵厚禄,给你无可比拟的富贵荣华;一不高兴又可以让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既然权力如此来之不易,争取的唯一办法,就是尽死力让皇帝高兴。”

赤金烛台上,红烛跳跃,如同人难以掌控的情绪。蔡姬抽泣着站起来,死命地推开父亲的手,嗓音嘶哑地冷笑:“说到底,父亲为官这么多年的觉悟,就是竭力服务皇权,而不是国家,更不是天下百姓。瑞王登基以来搜集花石、建明堂、建延福宫、建九成宫、建良岳、立九鼎、崇道教,哪一件不消耗国家的物力人力?人事、财物筹备、调度,肥了多少当事官员,误了多少朝政?国库不足,就从地方上调。地方财物从何而来?还不是加重税赋、盘剥百姓?对于这一系列劳民伤财的工程,作为右丞的我的伯父,作为翰林学士兼侍读的我的父亲,不仅不劝说皇上以民生为重,还找出‘丰、亨、豫、大’的借口,让他安心享乐。孟子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而你们完全颠覆了儒礼。你和伯父整天口头上为百姓谋福祉,实则揭取民脂民膏!可叹啊,我胸藏韬略的父亲,生灵涂炭的大宋!”

蔡贤妃心怀怨怒、妒恨,平生第一次言辞激烈地嘲讽父亲,极尽挖苦、责备之能事,希望父亲回心转意。说完这番话她觉得好累,跌落在紫檀椅上支颐喘息。

蔡京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悲悯地看着女儿,像在看着懵懂的婴孩,唇角**起一抹讥讽:“真正可笑的是历代皇帝,而不是你可怜的父亲。历代皇帝无不重用邀宠的佞臣,还承袭祖宗教条,对大臣极为猜忌,将决定权和任免权紧握在自己手里。任何得宠之臣,任何经天纬地之才,都得看皇帝的脸色行事,一切投其所好。在皇帝眼里,大家都是奴才,都是他随意玩弄的棋子。”

“一切权力尽在皇帝掌握之中,所有人的利益全都取决于皇帝的意志,想要产生出不逢迎讨好、不围着皇帝好恶打转的官员,无异于痴人说梦。父亲有卓越的政治手腕、经济才能和行政能力,也不免如此行事。政治最是无情,娘娘就不要再怨父亲了。”兰棂说着,上前为蔡贤妃插好发簪,捋顺她的如瀑长发。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