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 下 南渡雨疾(第2页)
李清照唤了良久才将夫君唤醒,这才得知,高俅童贯密谋,先害死卢俊义,又带着毒酒到楚州,逼着楚州安抚使、兵马都总管宋江喝了下去。宋江死前给润州都统制李逵下毒,恐他报仇坏了梁山泊忠义之名。
窗外大雪纷飞。李清照眼前都是令人悲愤的场景,珠泪滚滚,流到脸上有些森凉。她自幼崇拜英雄,崇拜那些以苍生安乐为己任的侠客,幻想长大后成为一个横刀立马走天下,抑强助弱匡扶正义的女侠。如今大乱在即,高俅身为朝廷重臣,却害死已经归顺的江湖豪杰。终究是华而不实之辈,靠投机钻营谋得重位,嫉恨宋江这类有真本事的豪杰,怕他们建功立业得到重用。
细数历朝历代,奸小们只纠缠于个人恩怨,嫉贤妒能,排斥异己,以权谋私,将民族与国家利益抛诸脑后,尽做些祸国殃民危害社稷之事,这才是亡邦亡国之本!若大宋真的大厦倾塌的那一天,童贯、高俅、蔡京之流会做些什么?逃跑?叛国?李清照冷得直打哆嗦,满屋灯火辉煌进入眼中,却似隔了一层晦暗之雾,蒙昧,阴沉。
见绿杏悄悄进来,她便问道:“这么冷的天,你出去做什么?头上的雪花,也不打打。”
绿杏答道:“我去了府衙,这么冷的天,三爷去监督城防了。”
李清照望着窗外雪幕,叹道:“明诚这官做的,也真辛苦。”
绿杏又道:“夫人,府衙旁的街上冻死了好多流民,很多乞丐躲在墙角避雪,好可怜啊!”
雪花绵密,打落了庭外的一树蜡梅,屋子里燃着沉水素香,幽幽一室,寂静安宁。李清照看着窗外飞雪道:“你去通知厨上,明天一早,我要出去舍钱、舍饭。”
“夫人,近来咱们一直在招募新兵,制造战船,钱粮紧缺。老爷还要筹备军费上交朝廷。”
“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多说。明早五更起床,天一亮就到现场,穿厚些,小心冻着了。”
“夫人,这么冷的天,您不必去了,只吩咐奴婢们一声就行。”
“孟子云,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何况我一庸人?明儿一定要去街上看看,给他们片刻温暖也好。”李清照收回目光,神情有些无奈、凄凉。
想着明早去街上“行善”,她心里略觉安慰,此晚睡得踏实,接近五更便已醒了,想要起床,可终究贪恋温暖舒适的被窝,慵懒地在**辗转起来。待到绿杏敲门,便急忙坐起。绿杏服侍着她梳妆打扮,她直是催着快些快些,绿杏手脚便分外麻利。待到两人一起朝门口走,绿杏回头熄了灯烛,看着她笑:“我瞧夫人这是赶着过大年哩!”
李清照拢拢狐皮氅衣道:“过年不比这事重要。”
走到门口,绿杏抢前一步打开了门,冷冽的风便扑上身来,两人同时打了个寒战。一队丫鬟小厮已候在门外,行礼道:“夫人早!听候夫人差遣。”
“好,走吧。”李清照说着走到门外,头缩在绛红色羽缎狐毛兜帽里,衬得一张脸分外白皙。外面已是风停雪住的世界,天麻麻亮,墙角积雪很深,蜡梅沐雪分外精神。早起的燕子纷纷在雪地上觅食,什么鸟在枝头啼鸣,声音清脆悦耳。
李清照忙了半天,抬头一看,仿佛只是一瞬,太阳已飞上树梢,金灿灿的,屋檐下的冰条已在融化,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极远处的青楼传来一阵缥缈的歌声,像是一簇烟火,柔柔地回**在空中。舍饭的场子很大,几个铁炉上架着大锅,小厮们搬运着米袋,轮流不断地煮粥。李清照和绿杏等丫鬟小厮守着一个锅口,慌着盛饭、递饭,应接不暇。
漫天炊烟袅袅,米粥和馒头的香味四处飘拂。流民们一人一碗米粥一个馒头。老弱病残,额外补给一个鸡蛋。讨粥的流民排着长队拥挤不堪。他们不只是逃难来的,更多的来自周边村落,听说舍粥,便争先恐后地赶来。
赵明诚从街巷深处远远走来,赵真和两个护卫紧随左右。看着排队领粥的流民长队,赵真不禁慨叹:“恕小人直言,老爷爱民如子,却也……”
“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赵明诚负手而立,望空沉思,满脸凝重。
“如今特殊时期,军需军备第一。流民消耗了大量的军粮,多一个流民就多一张嘴抢口粮。发慈悲未必不好,只是……”忽觉失言,赵真急忙打住,谨慎地望着赵明诚。只见他长身玉立,一身墨绿锦缎鸟兽纹官袍,围拢出身子的伟岸曲线,外罩黑缎鸟兽纹披风,竖起来的风帽,将他的一张脸遮了大半,霞光万道,躯不散目光深处的一抹阴翳。
赵明诚则凝神望着舍饭场中的妻子。她虽已不再年轻,老远看去,依旧有着楚楚动人之姿。炊烟在身侧盘旋,将她和世界隔绝开来。那一抹孤寂倩影,像是遗世独立的娇荷,又像挺拔的劲松,似乎能将昏暗的世界撑开一片明丽。
一个衙役飞跑而来,雪地湿滑,而他走得太快,一不小心滑了一跤,忙爬起来,模样极是狼狈,他尴尬地笑了笑,朝赵明诚行礼道:“启禀老爷,汴京来了圣旨,宣旨官在府衙候着!”
赵明诚一听脸都白了,急往回走,又回头吩咐跟在身后的赵真:“我去接旨,你快去禀告夫人。”
赵真应着是,转身来到舍饭现场,刚要说话,却被李清照止住:“这会儿什么都别说!看看那些忍饥挨饿的百姓。”不停地弯腰盛饭,递于绿杏,绿杏端给排队等待的百姓。
赵真想着三爷已去接旨,便在一旁忍着,见李清照终于直了直腰,并长吁口气,捶捶后背,这才凑近,低声道:“夫人,汴京来了圣旨。”
“圣旨?”李清照望着赵真满目疑问,低头思索。一阵冷风吹起裙裾,吹得她遍体发冷,心头涌上不祥之兆,一瞬变了脸色。
赵真却道:“夫人不必顾虑,自三爷出任莱州,清正廉洁,政绩卓著。想是被朝廷知道,特意嘉奖勉励。”
李清照急于得知府衙情状,却心有不舍地看看排着长队等待的百姓。赵真忙道:“夫人请回,这里有小人支应。”
“好。赵真,我便将这里托付于你,积善积德,必有天助。”李清照说着,转身去了。
绿杏不知有他,见赵真过来,忙道:“府衙离这里有一段路,你快随夫人回去。夫人一大早忙到现在,还未进午食,早该歇歇了。”
“夫人命我在此支应差事,岂敢偷懒?”赵真说着,拿起饭勺开始盛饭。
绿杏急了,推了赵真一把,催道:“饥荒之年,匪贼甚多,怎能叫夫人独自走路?你快去照应照应吧!”
赵真手里的饭碗跌落在地,倾撒的米粥溅到了脚面上,他跺着脚道:“你这小丫头真是多事!我们做下人的听从主子的吩咐便是本分,哪有自作主张的道理?”说着,另拿了一个碗,继续盛饭,递给绿杏。
绿杏受了埋怨再不言语,过了一会儿,又嫌赵真总是将米粥撒到碗外,便与他交换角色,由她盛饭递给赵真,埋怨道:“你啊,也不知是笨手笨脚,还是三心二意。瞧,弄得我这手上都是饭!行善,要一心一意才好。”
“哈哈……”赵真向前站了一站,接住饭碗,递给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民,不觉皱眉,回头对绿杏道,“你这小丫头,果然和夫人一样,都迷信什么行善积德。要我说做好本分便是,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闲事管得过来吗?”
阳光四射,雪在融化,空气十分清冷,地上很滑。独行的人形单影只,相伴的人相互支撑,只怕不小心摔跤。李清照心里火急,却也只有慢行。昨天,府衙里的师爷下台阶时因为地滑摔倒,造成臀部骨折,也不过四十多岁。因而,李清照丝毫不敢马虎。
一个女子性急,甩开男子的牵着的手,向前走得很快,突然摔倒在地。男子急忙上前扶起,满满的宠溺都在眼里,打着女子身上的雪道:“小宝,可有哪里摔坏了没有?”
女子咯咯笑得甜蜜:“哪有?郎君不用这么着急,害得我都跟着你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