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晚风庭院落梅初 金风玉露一相逢(第5页)
每逢朔望日,她便被赵明诚带着,去相国寺旁的大市场购置碑文、书画等古器,孜孜不倦。但凡他的爱好,她竭力支持并完全融入。
这日她坐在西窗下,灿烂的晚霞给米色褙子打上淡红,她的纤指在古筝上跳跃,弹奏的是秦观的《鹊桥仙》,边弹边唱: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忽一女子在帘外笑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瞧这是思夫难耐了。”
李清照红着脸站起,迎进仪态妩媚的思诚夫人钱怡,笑道:“二嫂,请坐。”
钱怡也不过二十四五岁,雍容华贵。李清照心想做母亲的长得这么美,难怪那两个孩子那般可爱!遂转着眸子道:“两个小可爱呢?怎不带来?”
“赵坤、赵娴那两个小家伙特别淘气,片刻不停地翻东西,又动辄翻脸打架、抢这抢那。我怕领来惹弟妹心烦,就丢给奶妈了。”钱怡在椅子上拉正裙摆,笑意盈盈,“朔望日才能相聚,对新婚宴尔的人来说,就是一年一度的七夕。同在汴京,却如隔着迢迢云汉。妹妹就靠琴棋书画打发时光,也真是难为你了。”
李清照一听红了脸,低头道:“他去读书是正经事,有什么难为不难为的?二嫂休要取笑与我。”片刻,又道:“自我进入赵府事故不断,甚觉没脸。二嫂却不嫌弃,清照感激。”
“自己一家人,不要见外了。”钱怡一脸和善的笑,“这么大一个园子,人口众多,自是少不了是非,看淡就好。”
李清照点头,两人闲聊,谈得投机,自然免不了谈起府上诸事,说起郭大乔。钱怡道:“她本是婆母的亲侄女,又是最早嫁过来的,早几年就管理内务了。这上上下下两三百口人,吃喝用度,管理调停,每天要处理多少件事?权力在握,自然就觉得高人一等,凡事掐尖要强。这些年所生儿女又不断地夭折,性情也扭曲了吧。”
李清照急道:“那小荷……”
钱怡面色晦暗道:“自大婚至今八年,她也就留下这一个小荷,或是想着家产分割,便更见不得别人好……”
李清照点头道:“她不待见赵坤、赵娴?”
钱怡面色怅然,没有接话。春香喜悦地进来,扳着指头道:“明儿二月十五,三少爷今晚酉时之前应该到家了。”
钱怡说着不打扰,忙朝外走,却被进门的赵明诚拦住:“嫂子别走,快看看我今日买的这些金石。”挥手朝外,“快抬进来。”
赵真和小厮抬进来一个箱子,打开,里面很多文字铭刻的铜器、碑石,还有竹简、甲骨、玉器、秦砖、汉瓦、封泥、兵符、陶瓷……
钱怡惊讶道:“这得多少钱啊?若是叫母亲看见了,没的要怨你败家。”
“不瞒你们,我将十二岁生日时外祖母买的金锁卖了。”赵明诚悄声道,坐在一张蝙蝠流云乌木桌旁,一手拿竹简一手拿玉器,满脸得了外财的喜悦,“嫂子照儿你们快瞧,这是西汉的竹简,这是唐朝的兵符。”
李清照接过竹简惊喜地翻看:“看着成色倒是不错,但也难保不是赝品。”
钱怡好奇地将那些金石一一触摸,笑道:“谁能知道是真是假呢?但看这样的工艺制作,就算是假的也还值了。”
赵明诚有些懊恼道:“什么真的假的?拜托不要胡说了。我同窗的爷爷是鉴宝专家,我特意请他鉴定了好不好?”
钱怡在旁学着赵明诚语气,笑道:“罢了罢了,我家赵三的宝物全是真的好不好?”
每逢朔望日晚饭,郭氏必命备下酒宴,犒劳三子。这晚,晚宴设在后院正房里的明间,全家大人小孩十几口围着圆桌坐定。
李清照恰和钱怡邻座,钱怡夹了肘子,要往李清照面前的小瓷碟里放,李清照急忙挡住:“二嫂慢来,我一向不吃这个。”
郭氏久病初愈,面色有些苍白,朝她瞪眼:“便是果真难以入口,也该知道入乡随俗。若是每天你不吃这个他不吃那个,厨上怎么办?”
小郭氏放下银箸,笑吟吟开言:“今早三弟妹说她不吃南瓜,到底是官家钟意的大才女,口味自然不凡。哪像我们这些粗人,从来都没个忌口。”
李清照低头放下筷子,偷看赵明诚,他正夹着块肘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亥时灯下,正在看金石的赵明诚,对闷闷不乐托腮呆坐的李清照道:“大家一起进食,以后你别再不吃这个不吃那个了,闹得大伙儿没趣。”
李清照忍着委屈的泪,心绪沸腾如开水:“我本来就不吃猪肉,还有南瓜,看到就会恶心。我母亲从来都依着我的口味,并无半句怨言。”
赵明诚摊开手表示无奈:“我大哥偏爱肘子,我母亲爱吃南瓜,难不成给你开个小灶?”
烛影微微激**,摇曳着她目中凄凉:“说什么开小灶?敢情是讽刺。若是真的有心,别逼我吃这吃那就算照拂了。”
赵明诚放下手里的青铜斛,轻轻叹息。李清照对着镂花窗,神情呆滞。她知道大宅里莫不如此,女人间的攀比、厌弃、嫉妒、诽谤、排斥、打击,一出出明争暗斗的游戏连环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