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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将欲废之必兴之 起来慵整纤纤手(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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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对兰棂颔首,轻拍不住啜泣的女儿。见女儿不屑地别过头去,他弯腰,轻轻抚平她裙上褶皱,换成悲天悯人的语气:“为父被贬,去得匆忙,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与你。我的十个子女中,就你最小,也是我最疼爱的,九个兄姐便都让着你,下人也都捧着你,将你的调皮捣蛋当成天真无邪,将你的刁蛮无理当成率性可爱,由着你撒娇任性。可是姬儿,你已嫁人了。须知妇者,以丈夫为天,以顺从为德。诸皇子中,瑞王的性情最是温厚,但如今他已是王者之尊。他是君,你是臣,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你千万不可像往日一样任性,须知别人不会像父母一样爱你,把你的缺点全当优点;不会像自家人一样容忍、迁就你。你还这么年轻,一生很长,很多人很多事,必须自己去考量、判断。为父有生之年可以帮你,使你不至偏斜,但立于不败之地,最终还要靠你自己!”

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终说得蔡贤妃回心转意,回想起昔日在父亲怀里撒娇的情形,不由泪眼相望,见父亲两鬓斑白,满面枯皱,叹这唯一无条件爱自己的男人,为什么老得这样快?曾经山一样可以依靠的人,仿佛一瞬间就变成枯枝羸叶,恰似一阵风便可吹走。

蔡贤妃哭着扑进蔡京怀里,捧起他的脸:“父亲保重,孩儿听您的便是。”

蔡京了解身为后宫的诸般苦楚,见女儿哭了,心痛不已地抱住,语重心长道:“乖女儿,这世间男人,只有你父亲真正疼你爱你,切记,切记!”

蔡京本是偷回汴京,偷偷进宫的,终劝得女儿开颜,便戴上人皮面具,扮作侍卫,拿着宫中腰牌,趁着夜色,一径沿着朱漆长廊去了。

当王珪在童贯示意下闯入慈明殿时,蔡贤妃正引领着一大群后宫,跪在赵佶面前,口称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并赞李清照堪比卓文君蔡文姬再世,入宫侍读乃是天子之幸天下之福。

紫衣常服的向太后正和赵佶对弈,阅尽千帆的沧桑妇人,满目淡然地收尽了眼前景观,轻走一个棋子,不动声色道:“这个蔡贤妃,还真是贤淑,到底无愧于贤妃封号。”

蔡姬神色如常,叩首、伏拜:“启奏皇太后,皇上身系天下,他的幸福就是我等后宫的天恩。圣人云,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伏拜在地,嫂子兰棂和父亲的声音交替回响:“那李清照和赵明诚过从甚密,两下里有盟约也未可知。她信奉儒家的舍生取义,追求道家的逍遥,相信佛家的因果,求人格平等情爱之尊。这种人只会忤逆官家,犯下灭门之罪!”

“将欲废之,必固兴之。这是圣人之道,蔡姬你要弄懂,学学你嫂子的胸怀,请旨让李清照进宫,哄得官家高兴,你只管作壁上观,等着别人鹬蚌相争……”

“娘娘你看,宫殿这么大,谁不想从官家那儿分得一杯羹?请旨让李格非女儿进来,您就等着圣宠不衰吧!”

王珪跪在地上,声音苍老:“老臣叩见陛下。”

赵佶走了一个白子,冷冷道:“说过不叫打扰,你怎么进来的?”

王珪瑟瑟发抖道:“微臣死罪!私自闯进来的。”

赵佶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胆子可不小啊!”

王珪叩头道:“臣有本奏。”

赵佶不屑道:“朕不想听,正忙着呢!”

向太后朝王珪一笑:“王卿请讲,我倒想听听。”

王珪叩头伏拜:“如今新皇登基,人心未稳,百废待兴。陛下应当励精图治、整肃纲纪、以固国本、以稳国基,而不应将心思花在他处。老臣恳求陛下,收回诏选李清照侍读的圣旨!”

殿顶夜明珠光彩四溢,赵佶的面色阴晴不定:“都说你这三旨丞相胆子小,原来你胆子不小。”满脸愠怒地指着王珪,“竟敢忤逆君主!”

蔡贤妃在旁叩头道:“臣从君,忠顺;君从臣,忤逆。但凡君子,都有严谨的行为准则,并时刻遵循。可怕的不是天,而是小人的种种违背礼义道德的举动!”

王珪的苍颜溢出悲愤,苍老的心脏无法呼吸:“君主以臣下为手足,臣下就以君主为腹心;君主以臣下为狗马,臣下就以君主为路人。身为臣下,以忠诚的态度辅佐官家,这叫君臣大礼,叫地道。身为官家,听从臣下的劝谏,体恤臣下的困苦,这叫君臣之道,叫天道……”

赵佶冷笑道:“王爱卿,朕敬重你是几朝元老,声名远播的儒官,但你也别失了君臣之仪,下去吧!”

王珪跪地,哭着叩头道:“陛下不准,老臣就跪死在这里。”

赵佶冷笑道:“恐吓朕?来人,拖出去!”

“陛下,请收回成命吧!陛下,请收回成命吧……”高喊着的王珪被侍卫们拖了出去。

“夫人,您一直这样不吃不喝,熬坏了身子,谁能替你受罪?您就喝了这碗燕窝粥吧。”冬雪惴惴言罢,端着青瓷盖碗跪在床前,默默流泪。

李格非上前扶起妻子,擦去她眼角泪水道:“凡事从长计议,夫人若是病倒了,两个孩子怎么办?”

王月新愤然推开他:“什么从长计议?你这人遇事完全没有主意!”

李格非颓然落座,双手紧扣搭在膝头,眸色黯然默无一语。屋里就这样静了下来,窗外的叶舞依稀可闻。

秋菊绣着花鸟的布鞋拂过一路飘落的茉莉,她进入后院的明间,跪拜道:“奴婢有个主意,或可一试。”她一身橘黄色褙子,系着褐色丝绦,白绸裙上的芳草纹绣像是沾了活灵活现的青草。

王月新不屑的目光自她的裙裾向上,一点点飘移,看到她秋水似的双眸流出卑微,藏着隐隐的桀骜,再看那张让人嫉妒的芙蓉面时,心里倏忽一喜,上前将她拉起。

时间一闪而逝,这日灼灼晨辉,众目睽睽,李府大少主与父母挥泪惜别,由冬雪扶着上了辎车。辎车轱辘辘地轧过青石地面,轧过飘落的茉莉,轧过一片聒噪的蝉声和阳光万缕,自桐花巷拐向敞阔的潘楼街。

李府二少主目送着马车在视野里消失,抬袖抹泪,语声怔忡:“你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只有默默祝福……”

春香举起手帕在她面前绕绕,好奇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几圈,嘻嘻笑道:“秋菊,自从你被认了义女成了少主人,身价嘭地涨了。这一打扮,比小娘子还要小娘子,连说话都一样。”

她话音甫落,肥臀上挨了一脚,一个趔趄一声尖叫,回头一看急忙跪倒:“夫人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多嘴多舌了……”

王月新逆光而立,语声冷冽如刀:“蠢蹄子,再这么浑说,打一百板子赶出府去!”

天虽冷些,潘楼街人也不少,马车只好放慢速度。李格非押着金顶紫帷马车,苍郁的目光掠过密集的人群,辉煌建筑伴着市声鼎沸,心里却是苍凉无际。

堂皇的宫城仪门将辎车拦截下来。朱门上鎏金铆钉、瑞兽铜环锁,映着阳光熠熠生辉,迎接的司仪仪仗严肃、口令整齐。李格非退后,冬雪近前,挑起璎珞流苏装饰的紫帷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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