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凉生枕簟泪痕滋 回首旧游浑不见(第3页)
银杏去厨房熬药,端到寝房,和孙玉夫服侍着李清照喝了,漱了口。李迒夫妇带着儿女进来探病。四个孩子见了面端的热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颜蓉便让绿萝带他们出去。孙玉夫跑去厨上拿了萝卜、白菜,带李方、李圆、赵士程去厢房喂兔。绿萝摆了酒馔,李清照与弟弟弟媳对坐,饮着、聊着,说起绿杏,无不唏嘘、叹息。晌午,两家人一起进食,午后才散。李迒一家方走出二门,门人李仁便进来禀道:“夫人,老爷回来了,还带了几箱古器。”
李清照睫毛微颤,垂眸不语。片刻张汝舟疾步进来,弯腰拉起她手,眼波深邃,温声道:“我被抽调到刑部办案,千里跋涉,追捕流寇、盗匪。为夺回金石,昨夜命悬一线。牵挂夫人身子不好,特从宫中御药坊弄来了天山雪莲、九转熊胆丸、灵芝、人参等,只望夫人尽快痊愈。”朝门外呼唤一声,赵真便搬进来数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挨墙放好,退出。
李清照素白的手被他紧紧攥着,轻轻摩挲着,不觉发颤,两行泪也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夫君,辛苦你了。瞧我这弱体,没的将你拖累了。”
张汝舟替她擦泪,笑道:“哪里有视珍宝为累赘的人?他可不是疯魔了吗!”
李清照忍俊不禁,含着泪嗔道:“夫君就是会哄人。”
张汝舟揽了她道:“若说会哄人,便也只会哄这一宝。”
木易神情寥落地蹲在屋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枪尖拍打水花。他仰头望着雨幕,脸上的阴霾与地上的雨水融为一体,冷得令人惊悸。
窗外西风凋碧树,吹落繁星如雨。绿萝虚扶着李清照在厢房拣看金石。孙玉夫见姑姑高兴了便也高兴,拿起一个系着丝带的古埙满屋乱抡,不了心带掉了小几上的花瓢,叮当一声摔得粉碎,见李清照怒视便一迭声地道:“对不起对不起,玉夫鲁莽了鲁莽了,一定会痛改前非,一定会痛改前非!姑姑不要体罚了,可好?”
李清照又好气又好笑,忍了忍道:“瞧你也不算小了,再过几年就要及笄了,却改不了这种孟浪样子。将来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今儿破东明儿坏西的?”
孙玉夫受了埋怨气鼓鼓的,见小白兔在门口一闪,便追了出去,要喂兔食。这已是她的兔三代了,备受珍视,追到合欢树下,抱起来就往厨房走。
赵真拿着抹布将铜鼎、铜锅等擦得倍儿亮,依次在箱子里摆好。李清照低头咳了几声,绿萝笑道:“这些金石失而复得,冥冥中如有神助。这都是夫人善心所致。”
李清照拿起一个丹砂壶看看,又轻轻放进箱底,目光比窗外的星光还亮:“多亏官人寻回金石,此类虽系赝品,也聊以告慰明诚的在天之灵了。也似良药,将我的病治轻了几分。”
绿萝深有感触道:“奴婢最是明白夫人,若是寻回绿杏,夫人也就无病了。”
李清照神情黯然,一声长叹。张汝舟端着陶瓷盖碗,踩着门口摇曳的烛影进来,温情脉脉道:“夫人快喝了这乌鸡汤,我亲手熬的,放了雪莲、灵芝,对失眠有益。”
绿萝忙扶着主子一旁坐了,张汝舟亲自拿着小匙给李清照喂汤,半个时辰后,又拿九转熊胆丸给她服下,他们继续检看金石。李清照扫一眼哪件,张汝舟便捧到她面前,再捧回去,全程细致、耐心、周到,毫不厌烦。孙玉夫抱着小白兔进来,在旁立了好久,乜斜着眼看他。
张汝舟一意讨好李清照,便对孙玉夫笑道:“玉夫,你是嫌我笨手笨脚吗?”
孙玉夫耸着鼻子笑道:“你哪里笨了?你的优点多得不得了。”
张汝舟喜滋滋道:“我有哪些优点?”
孙玉夫又耸鼻子:“你的优点数也数不清,绝顶聪明,老谋深算,千丘万壑,道貌岸然。”
张汝舟的笑容有些僵硬:“这是优点?打量我听不懂什么叫奚落吧?”
孙玉夫眯着眼笑:“晚辈岂敢奚落?谁要说我有这些优点,我一准儿高兴得飞上天!”
李清照扯扯张汝舟的袍袖道:“别理她,小孩子家不懂事,满口胡诌。”
少顷回到寝房,李清照洗漱完毕,半卧在床榻上,头发披在腰际,见绿萝端药进来,便困惑道:“近来总觉得这药难喝,似有股血腥味儿,到底怎么回事?”
绿萝不说话,只见目光躲闪,李清照懊恼道:“你这丫头!快请老爷来,我要仔细问他!”
绿萝怕夫人着恼,便低着头去了,片刻,引了张汝舟进来。李清照追问药里的血腥味是怎么回事?问了数遍,张汝舟只说不知。李清照赌气叫他睡了书房,次日张汝舟上朝,便让绿萝跪下,要使家法。绿萝哭道:“非是奴婢隐瞒不报,隐瞒的乃是老爷,奴婢岂敢忤逆?”
李清照怒道:“这算什么事?竟是合伙将我欺瞒。绿杏在时,忠心耿耿,可惜她却……”她想起绿杏的许多好处,低头抹起泪来。
绿萝磕头道:“奴婢哪里不忠心了?还不是为了夫人着想。郎中说夫人的病根是气血虚弱,忧思过度,药引子需用阳刚之血。老爷就取了自己的血,即使在外公干,也让小厮及时送回,从不耽误,还不让告诉夫人。”
李清照惊呆了,整个人在榻上抖如败絮,心脉如遭刀伐,痛得像要断裂。
雏菊撒落金英,风一吹铺满花坛。李清照的身体显然胜过往日很多,面色红润,她坐在二门里的石几旁,随手翻书。
张汝舟一进二门就被孙玉夫绊了个趔趄,忍不住愠怒:“你这小丫,也太顽皮了!”
“无心之过无心之过,恕罪恕罪!”孙玉夫说着恕罪,却跳起来往外跑,撒下一串窃笑。
李清照站起来,已不见了孙玉夫,轻声一叹,对张汝舟歉意道:“唉,这孩子近来益发顽劣了。都是妾身管教不好,官人千万要担待着。”
晚霞映着张汝舟的深邃双目,他将两盒高丽参放在石几上,温声道:“夫人的亲人就是下官的亲人,岂会计较?”见风吹着落叶旋向墙角,挽了李清照臂道,“天色已晚,当心风寒,夫人快进屋吧。”
李清照依着张汝舟,温声道:“方才一边看书一边想,此次病愈,都是夫君的功劳。”
张汝舟以下巴蹭了蹭李清照面颊,笑道:“那要犒劳我吧?如何犒劳?嗯?”
李清照满脸的甜蜜,面颊绯红,低声道:“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