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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沉香断续玉炉寒 歌声共水流云断(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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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沉香断续玉炉寒 歌声共水流云断

初一早晨,小厮们燃放了开门炮仗,以示开门大吉。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满院瑞气,喜气洋洋。下人们饭后都来给主子拜年,说些健康长寿、恭喜发财、新年快乐、万事如意的吉语。李清照夫妻受拜,由绿杏发放压岁钱。木易和诸位绿林豪杰也来拜年,一瞬间欢声笑语,十分热闹。又有小厮引着一帮乡宦,携了艳妆华服的内眷,花枝招展的丫鬟,递了帖子,礼品随上。李清照打赏,赐座,上茶,带着女眷们在院里玩乐、游赏,谈笑风生。

因故无法登门拜年者也遣小厮送来红纸飞帖,写着纳彩、接福字样。赵真在第一进院门口设了门簿,记录客人及飞帖数量。依照习俗,在门簿的首页上虚拟了四人:寿百龄老太爷到此,住百岁坊巷;富有余老爷到此,住元宝街;贵无极大人到此,住大学士牌楼;福照临老爷到此,住五福楼。这样的虚拟也不过图个吉利讨彩。随后接连数天过年,李清照夫妻应付各种应酬,极是繁忙。

上元节前两日大雪纷飞,狂风怒号。书房的壁炉里炭火很旺,燃着紫檀香。满屋的香烟袅袅,暖意凌人。书案上的光口曲颈花瓶里插着艳艳的梅花。风肆意地敲打门窗。李清照缓声问道:“雪这么大,今年这灯节,怕是不能办了吧。”

无人应答,她抬头看看,屋里根本没人。明诚勤政不怠,年假未满,已去衙门公务,召集文武官员,修筑城防、招募新兵、筹措军备、安置流民诸事,每天都忙得马不停蹄。

为迎上元节,绿杏正带着丫鬟、小厮,在各处布置一新,红红绿绿,各色灯笼及鲜艳的饰品都挂了起来。李清照见她们尽职尽责,细致缜密,也还放心,只坐在窗下写词,极少说话,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慌乱不安的心。

近日因过年拜访,人口流动量极大,各地的情报源源不绝地传来:临沂武胡、郓州李太、沂州徐进等在山东一带起义,朝廷派张浚平叛;淮南贾进揭竿起义,义军迅速发展到十万人,海州知府钱伯言前往招降;河北高托山起义,童贯率兵去平;正月十日,河朔地区有消息传来,说金兵的人马在拒马河北岸窥伺频繁,恐怕有变。

看似强大、稳固的帝国已是八面危机,风云将起。届时,谁是蛰伏的蛟龙,可以悍然抗敌?在必将天摇地动的历史巨轮之下,人人都是覆巢下的惊卵,谁能有一个无虞的未来?

李清照走到小几旁,手扶着朱漆雕花柱子缓缓坐下,拿起玉壶倒水,流出的都是黑色的健脑汤药,她不嫌苦,一口气饮下。茶盏壁上雕刻的花纹硌到指腹,是一种温润的触感。

“这样的朝廷还能支撑多久?即便外贼不来,也必自溃!”寂静中,吴婕妤的声音缓缓响起。李清照不敢思索,两行清泪,潸然而落,滚过苍白消瘦的面颊,蜿蜒落于臂上。

日月飞梭,很快过了次年重九,天气本来十分暖和,没过几天,却突然来了一场寒流,东风呼啸,天气变得极冷,就如李清照此时的面色。

绿杏在旁问道:“夫人,您有什么事吗?”

李清照轻叹道:“金国俘虏了天祚帝,灭了辽国,正以张觉事变为由,对大宋百般挑衅。”

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十月,金国兵分两路攻宋,西路军由完颜宗翰率领,由云中直取太原;东路军以完颜宗望为主将,由平州进攻燕山。童贯奉旨迎敌,坐镇太原。

十月下旬,太原城朔风凛冽,吹得月亮似在颤抖。月亮挂于山崖之巅,云海浮沉,月在其中。童贯带着七千捷胜军出了营帐,在山道上驰骋,忽见前面一团灯笼火把,一队人马拦住去路。为首者太原知府张孝纯,义正词严道:“金军兵临城下,大人身负重任,理当为朝廷尽忠,会集诸路将士抗敌,却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摇动人心,削弱士气!若太原失守,如何保得河东、河北诸城?河东、河北门户大开,如何保得汴京?”

童贯一意保命,怕一旦开战便覆水难收,若能回去劝谏官家割地赔金,总能保得一世富贵。如今被拦,便又急又怒,以马鞭指着朝张孝纯道:“我受命于朝廷,并无守土之责,现急着回朝谋议大政。你竟敢强行留我?若是守边卫土都要我等朝廷重臣,还要你们这些边将做什么?再不让开,刀剑伺候!”

童贯的亲兵呼啦啦一字排开,错落成上下两行,将箭弩对准张孝纯。

山野风疾,吹得蒿草呼呼作响。张孝纯望着被月华笼罩的四野,望望自己的十来个人七八杆枪,魁梧的身子抖了一抖,不甘道:“大敌当前,只怕有人借名议政,逃回京师。”

童贯呼喝道:“太原胜捷军三千人,全是我招募的亲兵,由王禀负责守城,听你调遣,这还不够?你张孝纯竟敢妖言惑众!以为本帅不敢杀你?”

“童公,手下留情!”张孝纯的副将急命左右让开,朝童贯行礼、恳求。

童贯收剑,竟自带着亲兵卫队快马加鞭,很快消失于苍茫山野。张孝纯看着月光下的原野,长叹一声。

天光渐暗,风华万千的月亮倏忽没入黛青色的山峦。浩空之上,烂漫无垠的云朵渐渐变成深蓝色的幕布,四面的光影沉黯下来,将张孝纯一行人疾驰的影子涂抹得干干净净。张孝纯进了城并不歇息,直奔城楼上,指挥士卒们备战。月白色的灯笼映着他魁梧的身躯,沧桑、刚毅的面孔,身边是运输滚木、礌石、箭弩等军械的太原军民。他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人流,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我会尽力,誓与太原共存亡!”

夜风很大,他的一张脸被风帽遮掩了大半,看上去冷静、沉稳。

太原古称晋阳,历经春秋战国、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一直是北方抵抗外族入侵的军事重镇。但是,初见到这座城池却很叫他失望。且不和汴京、洛阳那类的都城比,也不与雄州、益津关那等重要边城并论,就与大宋境内的一些二流小城相比,太原也远远落后。经过了太多战火洗礼,城池低矮且古旧,入目是一片狼藉、破旧。显然大宋多年来并没重视太原,连基本的修缮都没有。是他用石头代替了原来的土坯,城墙的几处大缺口也已补好。否则一旦开战,只要敌军一波投石机,城池就会土崩瓦解。

城内人不多,得知宋金即将开战,大多逃走。除了少数无法离去的居民,其余的全是军队。长街上一片萧条,到处都是枯叶干草,与他想象中的和平安乐富裕的太原实在相差甚远。

探马来报:“金兵接连攻下朔、代二州,直奔太原而来。”

张孝纯一抬袍袖,声音沧桑却不乏力度:“再探!”

他皱着眉头看着探马离去,见身边几个士卒抬着石头走得吃力,便上去帮忙。虽是初冬,士卒们却都满头的汗,见他上来帮抬十分惊慌,一齐道:“岂敢叫大人劳累,快放手吧。”

张孝纯却不丢手,且道:“大伙儿共抗金贼,不分彼此!”

和士卒们一起将石块堆好,想着即将到来的战争,他不由握紧佩剑,缓缓闭上眼睛,面容坚韧,被灯光照亮鬓发如霜。

太原离代州三百余里,估计金骑明日便可到达。届时,铁骑洪流般奔袭,马蹄轰隆,城池颤抖,压境的大军如山河决崩,战火如翻滚的潮水,一切都将陷入刀兵白刃与毁灭之中。

猎猎的战旗在空中招展,漆黑的夜幕如同一团压顶的黑云,不见星月,只见摇曳的火光映在将士们的脸上,好似闪着血光。张孝纯跳上城垛旁的战车,一身墨色锦袍在风里鼓**不停,微微扬头,朝城外眺望。

城外的军民正由王禀率领,在城外一百里的各条要道上伐木埋竹,布铁蒺藜,开陷马坑,挖战壕、铺火药。

翌日凌晨,金军前锋部队果然到来,在城外一百里吃了铁蒺藜、陷马坑、火药的亏,便迅速地挖路障、填战壕,以保障后军顺利攻城。

宋军挖掘地道直通护城壕,待金军填满木柴后就放火焚烧使其前功尽弃。但毕竟兵力悬殊,金军于拂晓时接近城门。

太阳猛然跃出地平线,将万道红光洒在城楼上,像是铺展开一层血色。光影萦绕,笼着将士们忙乱的身影。城头骤然划过一群乌鸦的鸣声,瞬间刺破人的灵魂。张孝纯抬头看去,红霞洒在额上,隐隐透着杀气,让人觉得冰冷、压抑。

这世上许多事你别无选择!张孝纯、王禀情知敌强我弱,不敢贸然出城应敌,只号召军民囤积滚木、礌石、火药、热汤、豆油等物,坚守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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