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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芙蓉玉镯狼蛊咒(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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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定省之后,郭大乔、钱怡、李清照、紫琪等人各带丫鬟,挤了满满一屋子人,围着老夫人说笑。郭大乔每次都插科打诨,将老郭氏逗得开怀大笑。这会儿她给老郭氏奉上新摘的草莓,接着讲起段子:“有个捐官的知县,整天念白字,这天审问一个叫冉晌俊的犯人,将惊堂木一拍,看看宗卷,大声道:犯人,再向后!那犯人吓得忙向后退。县官又一拍惊堂木道,再向后!犯人又向后退。县官见犯人不应声,又拍着惊堂木喊了一声。那犯人说道:老爷,再向后都退到门外了。县官怒道:本县叫你名字!犯人磕头道:小人冉晌俊。那县官道:一脸麻子,一副蠢相,还自诩尚俊……”

这下钱怡笑弯了腰,李清照掩着嘴笑,思诚的两个妾室一个捧腹笑着,一个低头笑着,紫琪咬着帕子笑,众丫鬟在一旁赔笑。唯老妇人面色肃穆,不见一丝笑意,以嗔止喧:“佛堂上发生了那么恐怖的事,你们倒有心在这儿笑?休以为我老婆子耳朵聋了眼也瞎了!令人恐惧的并非佛祖心碎,而是有人别有用心,出佛身血!”

这下众人都变了脸色,各自端坐,洗耳恭听。老妇人显然激动,声音颤抖:“恶意毁坏佛菩萨经像者,地狱因,下辈子连人身都得不到,直接去阿鼻祖地狱了。但若无意为之,比如不小心碰坏的,这是过,不是罪。佛菩萨大慈大悲,不会怪罪。你们听清了!起心动念最为重要,只要你诚心忏悔,积德行善,努力精进,才是消除恶业的根本法门……”

老妇人喋喋不休地训话一晌,直到午饭后,众人才散了。茉莉扶她上炕,听她道:“这样轻描淡写地说说,还是不成吧。作俑者不受惩罚,不会忏悔,佛祖会怪罪的。”

“夫人近来益发心善了,但苦于无证,即是当面揪她出来,必不会承认的。”

“如何取证呢?”

“我有一法,或可一试。”李清照说着,挑帘进来。

夜幕深重,月白色的灯笼映着佛堂大门。赵府上下百余人在门前站着,不时看看黑灯瞎火的佛堂,但听老夫人道:“出佛身血,不管尔等是恶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单若诚心忏悔,佛便不会怪罪。佛要的是心,而非行迹。怕只怕有的人知错不改,执迷不悟。我作为一家之主,无论如何,也不想尔等被佛抛弃。今晚,趁重塑的佛身刚被请回之际,尔等逐个进去磕头、参拜,求佛加持、宽恕。尔等参拜、祈祷之后,临行时莫忘摸下佛手,以示求佛援手。若是那个出佛身血的罪人摸了佛手,佛像闪亮,便表示原谅了你。若是佛像不亮,你还要继续诵经,拜忏……”

接着,众人不分尊卑,一一进去拜毕出来,站成数列,由茉莉查验双手,很快揪出了萱草。夜风呼啸,落花缤纷如雨。老夫人冷冷地将萱草逼视:“你出佛身血,就不怕坠入恶道,啧啧!”

萱草急忙跪地,噤若寒蝉:“奴婢冤枉……”

茉莉近前,拽起她的右手,以灯笼照着道:“诡辩是没有用的。除你之外,所有人都沾了佛手上的朱砂。你怕佛像闪亮,不敢触摸,手上才会是干净的。”

萱草颤抖片刻,朝老夫人磕头哭道:“奴婢近日常受责罚,便要孝敬佛祖,乞求保佑。那日要来给佛祖沐浴,值守的赵恩死活不允,还嘲笑奴婢。奴婢便要趁无人之时孝敬,偷偷配了钥匙,那日正在偷偷给佛祖沐浴,不料神台上方的一个闲置香炉掉了下来,正好砸到佛像胸口。奴婢好害怕佛祖怪罪,只有前来禀报……”扭头指着郭大乔身边的小丫鬟紫苏,“她那天与奴婢一起来的,可以做证。”

郭大乔暗中推推身旁的小丫鬟紫苏,那紫苏忙走到老郭氏面前,跪地道:“奴婢可以做证,萱草姐姐是无意间出佛身血的。”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见老夫人满面冷肃,凝视萱草道:“既是无意,老身也不责罚与你。从今晚起,你便在佛堂祈祷、忏罪、消业,为期一月。”说罢,由茉莉虚扶着,沿着青竹夹径的小道去了,风吹着衣袂,显出几分暮年的寥落。

修竹映东窗,映着如花美颜。李清照以小楷抄好一本《诗经》,又请人装订好了,神情淡然地告诉夏雪:“我这里只有一本《诗经》,你将这手抄本拿去给她,谅她也不会嫌弃。安胎,也需陶冶性情。”

夏雪了解小娘子的率性、不欺不诈,明明心里对紫琪好,各方面照顾周全,明面上却很淡然,也没有好听话打发。若要换了别人,心里恨得要死,暗地里千辛万苦算计,明面上却要笑着奉承着。无论如何,这样的小娘子总是让夏雪钦佩的。她双手捧起手抄本看看,笑道:“奴婢瞧着,小娘子的手抄本原是难得地好,能读到便是莫大的福分,还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姨娘天天读着,没准将来能生出个柳永、黄庭坚、秦观……”

“丫头,休得乱说,黄庭坚、秦观都是我师叔。”李清照正色制止。

“不说了不说了。”夏雪说着已走了出去,少顷与紫琪进来。紫琪小心翼翼地取出红木匣子里的玉镯,笑吟吟道:“这贡品芙蓉玉镯甚是精致,全当妹妹的一点心意,望姐姐笑纳。”

李清照忙站起来,推辞道:“婆母赏赐你的,我怎好占为己有?”

紫琪撩着自己的软罗绣牡丹褙子前袂,笑道:“姐姐这么好的衣服都给了妹妹,还不说诗词上的教诲,生活上的照顾。妹妹果真没长心肺么?姐姐若不笑纳,妹妹可要伤心了。”

李清照便不推辞,任她将玉镯戴到手上,不料这晚出去赏月,不小心摔了一跤,玉镯碎了,便压下此事不提。眼看着到了暮春,一连数日晴朗天气。一年之计在于春,民忙于桑麻,商忙于旅途,百姓们都在谋划着一年的生计。思诚打算带妻妾去诸州打理丝绸、参茸生意,所住的第一进院里,每天都人来人往忙忙碌碌。赵明诚要带李清照去南阳独山为珠宝店进购一批玉器,被李清照冷冷回绝,无奈一腔懊丧,带着赵真及两个小厮走了。

李清照月信期一到便犯头痛,这日闷闷地在炕上躺着。夏雪站在炕头为她捏了会子鬓角,接过小丫鬟熬的姜枣茶,用小匙喂她喝了,递去擦嘴的棉巾,笑道:“别人月信期都是肚子痛,小娘子偏犯头痛,想来是脑子太累了。”

李清照也不理她,头枕双臂仰面躺着想心事,想赵明诚不得志的痛苦,想赵婉夫妇必在为赵家操心,说不定哪日赵氏三兄弟都会东山再起。又想东山再起后的赵家大院是什么样子?若是妇人们有一日随夫上任各奔东西,这大院可该清静清静了。转念又想娘家一门,也不知李迒习武可有精进?母亲身体如何?颜蓉如何?想来想去她便要起来给母亲写信问安。

忽有茉莉来请,引着她来到紫琪的厢房,进了里间,见紫琪正昏睡着,满头冷汗,腕上齿痕依稀。老郭氏在炕前不停走动,被越窗光影映出扭曲面容。郭大乔、钱怡跪在地上,思诚的两个小妾跪在钱怡身后,另跪了几个丫鬟婆子。李清照和夏雪不敢怠慢,不声不响跪在一旁,只见一巫婆拿着木牌和玉镯看毕,朝郭氏禀道:“夫人,这是一种咒术,叫狼蛊术。”

郭氏惊怒,站起来道:“狼蛊术?老身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未听说过。”

那巫婆四十多岁,目光狡黠,眼角有了细纹,把沾了血渍的玉镯给郭氏看,凝重道:“这玉镯上的血迹并非人血,而是狼血。”

这下众人骇然,却听那巫婆道:“狼蛊术是极为厉害的法术,需要受咒人的衣物,刚刚死去的新鲜狼血,以木牌写上受咒人的名讳、生辰八字,将狼血抹到咒符和衣物上,于夜晚丑时,将木牌、咒符、衣物埋到受咒人的院里。施咒人每夜烧符诅咒,被咒者夜夜噩梦,困于梦境,无法战胜恐惧,最终滴水难进而死,这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时间……”

“真是翻天了!敢在老身眼皮下施此邪术?”郭氏浑身发抖,双目喷射出怒火,掠过一张张面孔,像要射到她们的心底,顷刻辨别出谁是黑手。

她的三个儿媳出身显赫,非富即贵,都是尊崇儒家仁、义、礼、智、信的人。即便是偏房妾室,亦是择优挑选。有谁会如此阴狠歹毒?一个小妾怀孕就引起如此的嫉妒?是主妇亲自下手,或是指使下人作祸?这些饱读诗书的妇人,竟会如此大逆不道!

“此咒风险很大。受咒人气数太强的话,咒术就会失灵。对施咒者来说,通过施咒置人于死地他当然万幸,但若未能成功诅咒,咒术将会转向施咒者本人。老身刚才过了会儿阴,请求神仙指点,祸根就在后院。这分明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才以性命相搏。有着十足的心理优势,才敢施此毒咒。”

巫婆像是有意暗示,言毕,又跪地祈祷。

“祸根就在后院……”郭氏阴冷的目光扫过众人,睖睖跪在面前的李清照主仆,厉声道:“是谁这么大胆,最好如实招来!”

妇人们低头不语,都偷看李清照,因为,紫琪的存在对她威胁最大。郭大乔便朝左右挤挤眼,尖声道:“是谁做的就快点儿承认,别带累大家赔罪!”

说完高仰着头,故意用眼角瞥着李清照。李清照心里明白,紫琪出了意外,她是最大的怀疑对象。她们可能都在怀疑平日的视觉受了蒙蔽,可她身正不怕影子斜,正色问道:“可是,紫琪妹妹腕上的齿痕……”

巫婆不紧不慢道:“此咒最阴狠之处在于,梦中的狼齿咬伤必会应验……”

众人无不暗暗心惊,只觉此咒太过歹毒。郭氏思量着李清照平日总给她儿子冷脸,乃是嫉妒心切,不由咬牙切齿道:“你还敢问?你这正房怎么当的?就会嫉妒吗?若不是老身一早派人来看,哎哟哟,我这孙子哟……”接连跺脚,“李清照,你扪心自问,对得起我们赵家,对得起我儿子吗?说什么才女?到底只是个市井俗妇。自己不会生养,还见不得别人好,从不为自己夫君着想,拼着让他绝后、老来无靠,也要嫉妒、仇恨……”

郭氏的话字字如刀,剜心刺肉,激得李清照一阵战栗,心痛难忍,却知道此时辩解无用,反有顶撞之嫌,便只是忍着,不发一言,耳听背后发出一声窃笑。

就这样虚耗了半天,屋子里只有紫琪的呻吟声。茉莉一向息事宁人,悄悄走近郭氏,耳语几句,郭氏想了想道:“你们各回各处,好好想想,若是主动认错,改过自新,便可从轻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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