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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将愁不去将人去 一番风雨一番凉(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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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迒忙上前挽住她臂,鼻息间尽是少女的芬芳气息,他敛了心神,温声道:“怎么了?”

颜蓉终归有些羞涩,瞥了他一眼,柔柔地推开他,发出轻若游丝的一声娇嗔:“无事,你出去吧,免得被人家笑话。”

从崖壁间跌落时他凭着日常功力支撑,加上崖也不高,跌得不重,仅受了皮肉之伤。她这一推撞了他的臂上破皮处,不由蹙眉呻吟,惹得她极心痛地询问,又连声道歉。

这简陋的客房无一装饰,摆的不过是些日常桌凳,可因着伊人,李迒却感受着浓重的闺房气息。后窗是一片绿野,汹涌的绿意自极薄的栖纱窗透入,在洁净的地面摇曳,平添了几许诗意。他仪态痴迷,索性拥她入怀,唤着名字,清俊笑容一如窗外炽烈的阳光:“待你伤好,我家便托媒去你家提亲,可好?”

这句话,她不知盼了多久,心头半是酸楚半是甜蜜,在他怀里哽咽半晌,才应了一声。整整一天,李清照领着两个丫鬟在山野里采野**,摘山茱萸,房间里只有李迒和颜蓉,虽缱绻痴缠,终不逾礼,直到倦鸟归巢,窗外悬着一轮皎月,清辉之下树影婆娑。俊男美女相依,映在窗上的身姿被灯影拉长。

李清照派了小厮给母亲传话回去,翌日又带着丫鬟采了一天野花,回家来晒了大半个院子。王月新看着丫鬟们将野**和山茱萸分开晾晒,对李清照道:“这些野生野长的药最管用了,药店里那些,在炮制过程都损了药效。这**、山茱萸都够咱家用一年了,回头也给颜家送些。”

浅浅月光,林间鸟鸣,在夜色里呼应着潺潺流水。李迒、颜蓉并肩散步,走过枯荷漂浮的池塘,走过一片翠竹疏篱,一片菊畦和几栋土墙茅舍,夹道幽篁,间或几树迎风乍放的茉莉,花瓣纷纷扬扬,雪片般落在颜蓉的如瀑长发上,泛着点点亮光。

“我到家,三天后……”她的声音柔柔的,蓦然打破这暗香涌动的时光。

他微微一怔,望着她的漆黑眼眸,明净如月光下的池水:“我会记住。”

“我说过……”颜蓉抬头看他,满目恳切和笃定,仿佛这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生机。月色溶溶,她的荷衣飞舞如蝶。

第二日,李清照、李迒、颜蓉三人一起去逛县城西市的自由市场。各种摊贩密集地拥在这里,叫卖声纷纷攘攘,地上摆满各种商品,家禽、山珍、农作物、服饰、农具、手工艺品等。

李清照见识过汴京的繁华,对这乡村的市集意兴索然。倒是颜蓉兴致勃勃地买这买那,只管挑选如意,丫鬟跟着付钱。李迒充当了搬运工的角色,新买的首饰、布匹、手工玩意儿、木梳、篦子等挂满了左右臂,连背上也拖着一大串。最后颜蓉要买几只山鸡给王月新进补,被李迒死活拦住。

李清照一直在想母亲崇尚节俭,颜蓉却这么爱花钱,将来可好相处?哪料一到家里,颜蓉将所购之物分与阖府上下人等,无一疏漏,直叫人感叹她用心良苦。几日后颜府派人来催颜蓉回家,马车已缓缓行走,颜蓉又命小厮停住,由丫鬟扶着下车,折回去拉住迎上来的李迒,像个孩子:“三天后……”

“放心……”太阳高悬,李迒站在花木扶疏的翠荫间,轻握她纤细的手。

泪盈于眶,不忍片刻分离,咫尺亦作天涯,两人十指相扣待了一会儿,她终是一步三回头地朝马车走去。

李清照呆呆地看着马车消失,又看看神采焕发的弟弟,对同样入神的母亲道:“这婚程要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个程序,但愿一切顺利。”

王月新转身吩咐下人:“去东城请来姓黄的媒婆,商议三天后的纳采。纳采的礼物也要备足,羊、香草、鹿、鱼、雁、福丸,都别忘了。”

两天时间,李府将一应物品备足,不料天不作美,下起了连阴雨。仙源县离章丘两百多里路程,也不能叫人冒雨前往。王月新犯了愁,站在门口望着雨幕叹息。李清照在旁劝道:“好事多磨,母亲不必心急。”

说是不急,她心里比母亲还急,听颜蓉的丫鬟说,早有媒人踏破了颜家的门槛,奈何一个个被拒。若是不错的人家被颜蓉父母看上,岂不要为难她?

儿女婚姻,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烦人的连阴雨将李清照灵魂深处的愁烦挑起,她无时无刻不将赵明诚牵系。

相府公子,身边可是红飞翠绕、燕莺嬉闹?她不敢思想,一想便心如刀绞,就那样熬到夜幕降临,下了一天的大雨变得稀疏。心如槁木的人胡乱喝了些粥,不知如何回房的,也不知在窗下枯坐了多久,任秋寒一点点地袭上心头。

阴云被风吹尽,月上柳梢,皎洁如雪。近几日总是这样的天气,夜里放晴,白天阴雨霏霏。李迒也还没睡,被皎月唤起澎湃的**,年轻的心躁动难耐,他轻轻出来,一人伫立院外月下,任月色洒落双肩,如沐霜华,陷入惯性的思忆——那个明媚如月的女子,轻轻一笑羞落了满院春花。

风恣肆地吹起他的衣袂,箫在唇边悱恻缠绵,传达着心中那浓浓的思愁。

岁岁年年人不同。仿佛一眨眼间,寒暑转换。

大观元年(公元1107年),汴京城里,御史石公弼等人在御书房站成一排,赵佶坐在桌前翻看着厚厚的一摞弹劾奏折,全是有关赵挺之的,说他专恣反复,欺凌污蔑同僚,引用邪党,假公济私……

赵佶以亲笔瘦金体下诏,罢黜刘达,出知亳州;改任赵挺之为观文殿大学士,祐神观使。蔡京复出,授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请命改元,加强边备。赵佶照准,改此年为大观元年,继续施行崇宁诸法。

一些资历浅的政客暗笑皇帝年轻,不懂政治制衡。那些老谋深算的政客却明白皇帝的心思,赵挺之由蔡京门进,对亲家李格非落井下石,对恩师蔡京拔刀相向,如此薄情寡义,不用也罢。蔡京在朝中经营已久,根基甚厚,深谙各派之间的政治制衡。若没了各派相互间的掣肘,那些朝臣就都该向赵佶拔刀了。

二十五岁的赵佶坐拥十万江山和九个皇子,忽然有了南巡的想法,便率领后宫和文武百官,浩浩****地自汴京出发,一路南行。在楚州行宫得知书画博士米芾病逝,亲至镇江吊唁,又诏福建茶园照盐田丈量土地,产茶多少,依等均税。南巡归来后对江南园林念念不忘,便与诸臣议定,在山明水秀的杭州仿建汴京宫城,作为皇帝避寒听政的离宫。

这日雨后初霁,因牵系弟弟婚事,李清照无法续作诗词,废了几张宣纸后,便让夏雪去母亲那儿打探去仙源县纳采的筹备情况,片刻,夏雪回来禀道:“夫人让小娘子放心,一切皆备,但等着天儿放晴两日,路好走了,媒人便去仙源县颜府提亲……”

夏雪明明还要说什么,却忽然打住。她十岁进府,跟着李清照,主仆情分深厚,彼此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捻着裙边,蹙眉盘算:赵家人对小娘子那样苛刻,如今汴京这情形,合该李家人兴高采烈。可小娘子天性仁善,见不得别人不好,更何况对赵三公子的那颗心,从未改变过,知道了这事,必会伤心、难过,我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可若还隐瞒下去,实在觉得对不住小娘子!

李清照已看出端倪,再三催问,夏雪经受不住,便索性一吐为快,上前扶小娘子坐下,搭着她胳膊道:“汴京舅爷家传来消息说,官家接到蔡贤妃上缴的贿赂簿,还有姑爷‘清除奸党,还我大宋清明社稷’的血书,又有商人口供出赵挺之如何索贿、引导行贿等等,蔡贤妃又威逼、利诱,发起一大帮人弹劾赵挺之,官家便以谋反之罪,将他羁押大牢了……”见李清照面色煞白,整个人瑟瑟发抖,夏雪便不敢说下去了。

李清照擦去鼻尖上的汗水,目光宁静地点头,示意她继续说。夏雪有些为难,李清照便现愠色。夏雪无奈,才继续道:“五日后,赵挺之在牢内中毒身亡,不消几日,蔡京便将赵党一网打尽,又查抄赵府,以谋反罪将赵氏三兄弟羁押,后查无实事,便罢官削职,遣离汴京,且将赵府官邸充公,下人充作官奴,送往萧关役夫营中。蔡京授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他的儿子蔡攸现任龙图阁学士,原本绣花枕头一个,只知道采献花石禽鸟,取悦圣心……”

“别说了……”李清照已是泪流满面,忽从椅子上滑落。

夏雪忙上前搀扶:“小娘子,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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