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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奴面不如花面好 今夜纱橱枕簟凉(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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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在栖纱窗边雀跃,李清照迫使自己静下来,把美得可以拧出水的时光用于诗词,将王安石、曾巩、苏轼、秦观、黄庭坚等人的诗词看了又看,那些绿肥红瘦的诗篇,惹起几番掩卷几番喟叹。那些青楼斋馆灯映离席的故事仿佛还在眼前,在孔雀屏风前不停回旋。春透香软的闺房,霞影摇红了纱窗。万千香软的词牌,终也抵不上他回眸一顾的灿烂。

赵明诚捧了一束鲜花进来,满面春风地唤道:“照儿!”

“三郎,你回来了!我却忘了今儿旬休。”李清照惊喜地站起来,一抹笑靥在脸上**开。

“你忘了我,我可没忘你,瞧,一放学就往家里跑。”赵明诚故做不悦道。

“冤家,我忘了时间,哪里是忘了你。”李清照说着,拿起定窑的斑鸠盏为他斟茶,扶他坐下,递上茶盏,“三郎渴了吧。近来总想起宫中的妹妹,她不被母亲待见,关键时刻,她却替我进宫……被蔡贤妃关了禁闭,又诬陷作**词败坏世风。其实她哪里作了什么**词,左不过将我的诗词全部熟记罢了。”

赵明诚琥珀色眸子覆了微薄寒雾:“自从官家赐名,叫她认了吴敏为义父,郑贵妃为了固宠,去年便也献上了侍婢乔乔,今年又献了侍婢韦微。如今,宫中最得宠的便是郑贵妃主仆三人。蔡贤妃和王皇后是宿敌,便去攀结郑贵妃。郑贵妃也想倚仗蔡京势力,便与蔡贤妃携手……”

李清照心里冷痛,不觉将衣袂揉皱:“蔡贤妃受兰棂挑唆,必是仇恨妹妹!可怜我的妹妹,进入了后宫的牢笼。”

赵明诚拉了她近前,轻抚她面颊道:“照儿不用害怕,小妹必受佛祖保佑。”

李清照掰开他手,蹙眉仰头道:“瞧你年纪轻轻的,哪来那么多佛祖?”

赵明诚凝望着她的如水明眸,笑道:“我母亲常年吃斋念佛,我难道便不识佛祖?”

李清照眉梢挑起一抹讥诮:“常年吃斋念佛?还要发难不吃肘子的我?”

赵明诚愧疚道:“身为家长,总不免要有几分威严,照儿不要再计较了,百善孝为先嘛。”

“万恶**为首,你今儿便不要犯戒,从今以后再也不要缠我……”

“缠自己妻子也叫**吗?佛教就这么不人道?”赵明诚揪住她不依,伸手去挠痒痒。

李清照笑得倒卧在地毯上,连声求饶,赵明诚必要她允许了“缠”,方才作罢。李清照挨不过,答应后才被放了,想要报复,便出其不意地捏住他鼻子,死活不丢,训诫道:“我答应了你,你便也要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叫你母亲每日为我妹妹祈福!”

“好好,快丢了,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

中和节,历代皇帝都要设祭天大典,劝勉农桑。赵挺之随赵佶及宗室、文武重臣祭天。赵府也不拉下,遵循祭天需早的定例,于前一天在佛堂前设好祭坛,买了以大米面掺白糖做成的小鸡糕,上面印着引颈啼鸣的金鸡。丫鬟婆子将瓜果花酒馒头等供品摆好。当日五更,全家老少一齐起床、洗漱、更衣、略略进食。曙光初露,阖府老少各执高香,按辈分丝毫不乱地在祭坛前跪成两行,朝东方祭拜、焚香,将供品送进火炉烧掉,然后走出佛堂。

天上下起毛毛细雨,郭氏的贴身侍婢茉莉含笑禀道:“夫人,今儿又是个平安香。”

郭氏笑道:“佛祖保佑,举家安康。”

中午宴后暖阳如炙,众人各自回房。赵明诚和李清照悄悄出了后门,先到相国寺旁的大市场探寻古器。他俩在红男绿女群中漫步,赵明诚紧挽李清照臂道:“很喜欢你‘惊起一滩鸥鹭’‘惊破一瓯春’之类的句子,都仿佛不经意而来。可我苦苦寻思,总也写不出好诗词,刻意斧凿,反倒弄巧成拙。”

李清照行走如弱柳扶风,笑意深浓:“我幼年弄墨之初,常听父亲说文不可苟作,诚不著则不能工。晋人能文者多,然刘怜的《酒德颂》,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字字如出肺腑,高于众人之上。作文要以情感人,讲求一个诚字,古人说言为心声。《乐府雅词》广为流传,讲究的是词随意发,情景交融,一吟一唱均可使人心动情随。刻意雕琢、工求纤丽,为诗词大忌,读来会味同嚼蜡。”

夫妻俩一路说笑,接着讨论柳永、苏轼、王安石的诗词,李清照娓娓道来:“柳永是婉约派代表性人物,但由于仕途坎坷、生活潦倒,从追求功名到厌倦官场,便沉溺于旖旎繁华的生活,在倚红偎翠、浅斟低唱中寻找寄托。缺点是写多了风尘浪子,词语尘下。苏轼的婉约诗词以《江城子》来考较: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些词句蘸情饱满,却是念得唱不得。王安石、曾巩的除了个别,更是越读越乏味。”

忽一个小女孩从路旁跑过来,向赵明诚递上一捧将绽未绽的梅花,乞求道:“公子爷,这是从山寺折来的梅花。今儿春分,讨个好彩头吧。”

“哎,这不是王师师吗?”李清照盯着小女孩看了半天,惊诧地叫道。

小女孩呆愣片刻,哭着磕头在地:“拜见恩人,拜见李府少主……”

李清照忙搀起她,抚平她乱发,又为她擦泪道:“两年不见,小姑娘就出脱得这般眉清目秀。瞧,这两耳齐眉,额头宽敞,乃是天资聪慧、资质过人的面相。眉清目秀,必主心性高洁。左边眉梢一颗朱砂痣,不成瑕疵反添其美。你母亲如今怎么样了?”

她这一问,小女孩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擦着泪道:“我母亲是痨病,花光了您和夫人救助的银子,殁了……我曾去找过您,但被李府门上打发了。如今跟着远房亲戚,改姓李,叫李师师……”指着街边蓬头垢面、挑着花担的猥琐汉子,眼里有着不可名状的厌恶和害怕,“他是我义父,每天领我去山里采梅花。这里桃花都谢了,山里的梅花才刚开呢!”

李清照的心被酸楚怜悯搅成一团乱麻,叹世事难测无法把握,揉着发酸的鼻子,掏出身上银袋,塞给小女孩:“去,给你义父,我们要买走所有的花。”

听说有人要将花全部买走,那个猥琐汉子激动得像捡了金锭,索性连破担子破篮子一起送了。改名李师师的小女孩审视李清照装束,怯生生地问:“小娘子,你出嫁了?”

李清照笑着拍拍她脸:“师师,你长大了也要出嫁。别忘了,下个月让你义父带你去御街三段赵府,找三少夫人……”

夕阳倾覆了御街三段的赵宅,透过纱窗,将闺房映得熠熠生辉。李清照让春香夏雪将欲开的梅花送往各房,又亲自将各色花在书房、客厅、卧房各处点缀,还清理门前花坛,将梅花插了数枝进去。一时间屋里屋外诗意盎然,梅香扑人鼻息。赵明诚环顾屋子,英气勃勃的脸上**开暖意,拍手笑道:“唐崔道融诗云,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果真淋漓尽致地道出了梅花不俗的神韵。”

李清照听了,便折下梅花,插在鬓边,笑望夫君:“究竟是花美,还是人美?”

赵明诚朗然笑道:“美人如花,花如美人!”

李清照搡着他撒娇:“不行不行,夫君要说花不如人,花不如人。”

“哈哈哈……人比花美,人比花美!”赵明诚说着,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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