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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五 艺术小札(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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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五 艺术小札

戏剧学院笔记

1978年到1982年,我在中央戏剧学院读书四年,我们是恢复高考戏剧学院招收的第一批学生。说实在的,有些课程,我没有好好学,那时候,一门心思,就想写东西。

课余我爱去的地方,是学院的小礼堂。那里是表演系和导演系的天下。舞台上,几乎每周都有排练。排练时,门户开放,电影学院、外语学院的不少同学,闻讯纷纷赶来,一边观看,一边眉来眼去,谈谈有始无终的恋爱。当时,姜文、岳红、吕秀萍、杜源、杨青等人排练的好多小品,我都是在那里看到的。

戏剧学院表导演的教学,重视并讲究小品的训练,有一整套的教学方法。小品的品种很多,有生活模拟小品,有形体表现小品,有音乐小品,有无声或无实物表演小品……其中有一种声响效果小品,最吸引我。这种小品,最后落幕前要把戏剧**集中在一种声音上,比如钟声、雷声,或者盘子摔碎、墙上的画框落在地上的声音,等等。这种小品,不仅考验表演者的表演能力,更考验构思能力,让前面所铺排的一切,千条江河归大海,最后浓缩集中在一种声音上,瞬间如花訇然绽放。

这样的小品,要在咫尺天地之中显示才华,其中最后出现的声音,让人感到惊奇、欣喜、悲伤、惘然若失等种种的意外,有一种独具魅力的艺术回味,颇类似欧·亨利的短篇小说。这样的小品,对我的写作有很大的启发,让我感悟到戏剧和文学之间天然的关系,有丰富戏剧营养的作家,文学创作的笔墨会更多样更充盈;有丰富文学修养的演员或导演,表演的深度和厚度会更绵长蕴藉。

在小品训练中,表演系的老师要求他们的学生先到生活中去观察,搜集素材,然后再来组织自己的小品,不能闭门造车。他们后来在电视台演出的有名的小品《卖花生仁儿》,就是这样产生的。我们戏文系的老师也要求我们注意生活的观察和积累,叫作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一点要求,非常重要,也是我在戏剧学院学习四年最为重要的一种训练和收获。

我有几个笔记本,记的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类似表演系学生做小品之前的生活素材的积累,或者像舞美系同学随身携带的速写本。这几个本子对我的写作帮助很大,可以说是写作的基本功训练。将近四十年过去,硕果仅存,如今只剩下一个绿皮小本。重新翻看这个笔记本,如同重返校园,和自己的青春重逢。笔迹歪斜,雪泥鸿爪,挑选一些,摘录如下——

学院里,一位欧洲文学史的学者,和一位政工干部恋爱。当年他们是同学。“文革”中的一段对话——

“你还记得古希腊《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吗?”

“记得。”

“看他在那样的威胁下,也没有屈服。”

“我懂得你的话。”

表演系进修班一个女同学,和我们戏文系一个男同学恋爱开始时,对男同学说:“我演过一百多个角色,有时在生活中分不出我是在演戏,还是在平常普通的谈话。”

“那现在呢?你是在演戏,还是在和我说话?”

“看你说的,我是说有时候,进入角色的快感,你一点儿也不懂!”

分手时,她把一叠礼物还给他,对他说:“人变了心,礼物也显得轻了!”——这是莎士比亚的一句台词。

月夜。

“你记得莎翁《威尼斯商人》最后一幕,罗兰佐对他的情人说过的话吗?‘好皎洁的月色!微风轻吻着树枝,不发出一点儿声响,我想正是在这样一个夜晚,特洛伊罗斯登上了特洛亚的城墙,遥望克瑞西达所寄身的希腊人的营盘,发出他深心中的悲叹!’”

“知道,后来克瑞西达变了心。我知道!”

“那你呢?”

“不知道,我只知道克瑞西达,不知道自己。”

他说话爱提名人。

有一次,讲起编剧的方法,他对同学说:“车尔尼雪夫斯基说合理的个人主义……亚里士多德讲悲剧,一是英雄人物死亡,一是顺境变逆境……有这两条够了,你就编去吧!”

有一次,编剧进修班的一个同学请教他,他问人家:“你来这里几年了?”

“三年了。”

“莫里哀流浪了十三年,才写出第一个剧本。”

一次,谈起恋爱中漂亮和爱的关系,有同学说漂亮最重要,一见钟情就是因为首先看到的是漂亮。有同学说爱重要,情人眼里出西施,母猪也能是貂蝉。

他说:“美不存在被爱者的身上,存在爱者的眼中。‘猫抓老鼠,只要抓自己的眼睛就可以了。’这是狄德罗说的。”

你不觉得他是莎士比亚的一个杰作吗?

是,是《奥赛罗》里的埃古。

你不觉得她是曹禺的一个杰作吗?

是,是《日出》里的老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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