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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五 艺术小札(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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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吧,你喜欢那妞儿的大脚丫子吧,像一艘船,看得你心里发烫!

真庸俗!

我不明白,怎么一提起脚丫子就庸俗了呢?人没脚丫子能行吗?怎么走路?照你这么说,澡堂子里修脚师傅是世界上最庸俗的人了?那么,有了鸡眼,找谁呢?

你手里有大鬼,又有小鬼,还有本主二,那么多的好牌,怎么让你打砸了呢?

就是因为好牌太多了!

好牌多还不好?那让我们一手孬牌的还怎么个活法儿?

好牌多,就不知道怎么出牌好了,也容易嘚瑟,三犹豫,两嘚瑟,就崴泥里去了。

公园的小亭子里,常有俩老头儿在那里唱戏,一人坐着拉胡琴,一人站着唱,用手里的拐棍儿打着拍子。唱到好处,众人叫好。唱到高处,引颈如鹅。唱到最高音唱不上去了,笑道:“费劲了,早年可不是这样!”

拉琴的老头儿笑问:“早年?早年是什么时候?梅兰芳时候,还是马连良时候?”

旁边人起哄道:“是钱浩梁的时候!他唱‘临行喝妈一碗酒’最来劲!”

笔记上,也记录了很多生活细节或场景,也有一些人物命运的悲欢离合。这样的笔记,一般会比较长,摘录几段稍微短一些的,可以看出当时我的兴趣点和关注点——

表演系的一个男同学,说话时总找胸腔共鸣,嗡嗡的,跟个音响似的。他还特别爱在水房里背台词,水房在戏文系宿舍的楼上,房间小,水哗哗流动中,发出的声音带水音儿,共鸣效果最好,挺好听的。但是,一大清早就听见他那带水音儿的台词朗诵,特别招人烦。后来,他在一出大戏里,扮演一位伟人,全局中只出场几分钟,只有一句台词,声音并不嘹亮,而且,也没有水音儿。一打听,原来他的嗓子莫名其妙地坏了。

十三年没见,他到她的单位找到她,毕竟读中学的时候是朋友。

“你还认识我吗?”

望着他那一脸大胡子,她没有认出他来,更叫不出名字,却说:“怎么会不认识!”

送他走后,在传达室的来客登记本上,才看到他的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对于她很陌生。

文百灵。武画眉。

早晨,老头儿提着鸟笼遛鸟。百灵鸟笼矮些,画眉鸟笼大些。遛鸟时,百灵笼要晃动的幅度大些,它才会高兴。打开鸟笼,画眉飞出来,飞到树枝上,快活地叫一阵子,又飞回鸟笼。

喂它们的都是精食。玉米面和蛋黄合在一起,晾干,搓成粉末;夏天天热,放点儿绿豆粉,败火;还得捉些活虫儿,给它们尝鲜。

百灵叫得好听,它能模仿各种声音,小鸟的叫,蛐蛐的叫,钟摆的声音,连对过小车吱吱声,小河流水的哗哗声,都会。但是,如果小孩撒尿,老头儿提起鸟笼,赶紧离开,怕是“脏鸟”。

画眉叫得比百灵声高、粗、响。它像是粗大健壮的小伙子,百灵像能织善绣的闺女家。

鸟笼中央,有一根横棍儿,上面沾满粗拉拉的沙子,为了给鸟挠痒痒。有时,老头儿伸出筋脉突兀的手,用长长的手指甲,轻轻地给鸟梳理羽毛,鸟舒服地立在横棍儿上,懒洋洋地望着太阳,惬意极了,就像恋爱时被情人抚摸。

鸟通人性,它也知道享受。老头儿说。

那时候,学校里也举办一些活动,印象比较深的,是舞美系举办过一次学生作品画展,表演进修班的李保田举办过一次他个人的画展。展览都在教室里,规模不大,很简陋,但是,洋溢着那时候勃发旺盛的青春气息。两次画展,我都去了,舞美系的画展,在每幅作品旁边,有学生为画作写的简单说明。这些题句,有些像诗,比我们戏文系写的都要好。幸运的是,笔记本上居然还留有当年的记录——

《雨中》:画它的时候,我没穿雨衣,也没打伞。

《小路》:我喜欢小路,它崎岖,画它的时候,我省略了其他。

《爱情》:一对并排在一起的白杨,多像树木中的情侣。

《白杨林》:它使我感到音乐有了形状。

《蓝色的湖泊》:秋天一片枯黄的山中,难得有一汪如此蓝蓝的湖泊,被人遗忘。

我们戏文系曾经办过一次墙报,大家把写的诗、散文或剧本,抄在稿纸上,贴在一块黑板上。别的诗文包括我自己写的,都忘记了,唯独有一首小诗,至今记忆犹新,题目叫《简爱》,就一句:“把繁体字愛中的心去掉了。”写诗的是和我住同宿舍的一位上海人,我称赞他写得好,像北岛写的《生活》,全诗就一个字“网”一样的好,无尽的感喟都浓缩在这一个字,一句话里面了。

那时候,学校常组织我们到新街口小西天的电影放映所,看一些内部电影或过路的外国电影。入学不久,刚看完重新放映的电影《柳堡的故事》,他曾经对我说:“你说我看电影的时候,听到里面的插曲‘九九那个艳阳天’,怎么就想要撒尿呢?”

笔记本还在,那种纯真而又诚挚的学生时代,远去了。

2020年8月22日处暑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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