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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出手凤林集(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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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杨子千噌地跃身近前,出手攥住日本兵挥刀的手腕,长刀停在了半空。别看杨子千身材长得不是很高大,可十几岁就因生计闯**江湖,多年在大连和石岛码头干装卸搬运活儿,空闲时坚持练拳习武,体格甚是强健,身手敏捷力大超人,这整日花天酒地的小鬼子岂是对手?日本兵用力拽胳膊,却丝毫动弹不得,枯枝般竖在半空,急得连声叫骂:“八嘎吖噜!八嘎吖噜!”另一个日本兵见状,“呀———”的一声从侧后方挥刀朝杨子千砍来。

杨子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角余光早把那厮看得清楚,情急之下猛地矮身蹲步,左手拽着眼前日兵手臂下拉,右手用力托起他腰腹翻上半空,把他整个身子挡在自己头上方。身后的日兵用尽全力挥刀劈向杨子千后脑,万没料到情形突变,眼看劈到自己人头上,慌忙偏移刀锋收回臂力,可是为时已晚,刀刃蹭着头皮飞过,嚓的一下削掉了耳朵,剁断了肩章。

适才第一个日兵拨开章不管手枪时,用力过大撩飞其警帽掉落地上。章不管弯腰拾起警帽,扑打沾上的尘土,正要往头上戴,突然一只血糊糊的耳朵落进帽里,不禁打个寒战,“呀!”的一声惊叫,猛抖警帽,血耳朵从警帽里飞出,落到伪警察群里,就好似热油里落进水滴,一下炸开了锅,伪警察惊呼怪叫躲躲撞撞,混乱不堪。杨子千见机扔下擎着的日兵,一猫腰钻到桌下,猫儿似的连钻几张桌子,蹿到门口夺门而去。

却说杨子千逃离羊汤馆,听见身后章不管带着伪警察紧追而出,心想集上人多混乱易脱身,便原路跑回。可是拐过墙角一看傻了眼,由于章不管踢了油炸糕摊子,赶集的人害怕被伪警欺扰,已散去大半,市面上冷冷清清,想混进人群实在不易。身后追赶的伪警察越来越近,喊叫声夹杂着枪声嘈杂传来。杨子千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地有人猛拽他胳膊叫道:“你跑不过鬼子枪子,快过来!”他扭头一看是剃头匠,犹豫之际被拽到剃头摊前。剃头匠一把将他按躺在剃头椅上,扯过剃头布蒙住他脖子以下几乎全身,一块温湿的大毛巾搭在脑门以上,软毛刷子蘸肥皂水抹了满脸,白糊糊分不出个模样,锋利的剃刀唰唰地刮上脸皮。这一套活计做得迅捷至极,待伪警察拐过墙角跑过来时,剃刀已在脸上剃了三五刀。

“剃头的!刚、刚才那人跑哪了?”章不管匣子枪指着剃头匠,气喘吁吁,恶声恶气问道。剃头匠装出害怕的样子,怯声怯气地说:“长官,是跑过去一个人,那、那边,那边……”抬起剃刀指着集市方向。“你老小子要是瞎说,回头崩了你!”章不管把枪顶到剃头匠脑门上,恶狠狠地说。“不敢不敢!小民不、不敢!”剃头匠胆战心惊的样子。“快追!抓住了太君有赏!”章不管一挥枪,伪警察一窝蜂朝集市追去。

伪警察刚刚跑远,猛地从对面墙头上跳下个人来,几步蹿到剃头摊前,扯掉杨子千身上的剃头布和大毛巾,拽起他来,推到对面墙根,急急地说声:“快翻进院里!”说着托起杨子千腰身。杨子千也顾不得多想,就势一跃,爬上墙头翻进院中。院里早有两人等在那儿,扯起他转几个弯跑进一间屋内。墙外边,从院里出来那人,对剃头匠嘀咕几句,围上剃头布,斜躺在剃头椅上。剃头匠为他搭上毛巾,抹上肥皂水,刮起脸来。

不一会儿,章不管带着伪警察呼啦啦跑回,几条大盖枪指向剃头摊。章不管瞪剃头匠一眼,匣子枪指向剃头椅上那人,吼道:“给爷滚起来!”剃头匠慌忙给章不管抱拳道:“长官大人,俺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人家这位兄弟也是个来剃头刮脸的平常百姓,没得罪官府也没冲撞过长官,求您高抬贵手,别踢俺这摊子……”章不管紧盯着剃头椅上的人,说道:“少废话!大爷我差点儿被你老小子糊弄过去,刚才跑过来那人,脚前脚后的,到你这儿就没了影,集上做买卖的也没看到有人跑过去,这一个保准就是那小子,错不了!滚起来!”

剃头椅上那人睁开眼,坐起身,对章不管说道:“章警长,我刚才本想跟你打声招呼,可你急匆匆跑了,对不住,对不住啦!”起身给章不管抱拳。章不管后退一步,满脸的疑问,上下打量着对方:“你、你是谁?怎么说话有点儿耳熟?”那人用毛巾抹净脸面,朝章不管一笑。章不管惊奇道:“哦?你小子不是小梁子,梁春万?”那人应道:“怎么不是啊!章警长还记得我?”章不管说:“记得啊,虽然没在一起共事,可我们打过几次交道,你小子枪法好,连我章某人都甘拜下风。怎么后来不干了?在哪儿高就?”那人说:“梁某哪敢跟章警长相比!俺离开警局后,在桥头一带干教师,今天过来赶个集,顺便刮刮脸。”

原来这位称作梁春万的青年人,幼读私塾,1934年考入威海中学,1936年辍学后,到国民党威海卫行政管理公署警察局鹿道口派出所当警察,与章不管打过交道。1937年“七七事变”后,他怀着抗日救国思想,弃警回乡,到文登找到共产党地下工作领导者,受其教诲后,他便以教学为掩护,在本村秘密开展革命活动。为了摆脱家庭羁绊,与父兄分家,将所得家产献给革命事业,他的家也成为中共威海卫党组织秘密活动的主要地点。为便于工作,化名王冰。

章不管与王冰寒暄几句,因有抓捕大事,带着伪警察又到集市去了。王冰赶紧和剃头匠收拾摊子,一肩挑起,二人沿街巷拐几个弯,一扭身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废弃小院,从一堵断墙的豁口过去,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一个深墙大院的小后门。王冰当当当轻声敲门,不一会儿小门打开,闪身进到院中,原来就是杨子千刚才翻墙进的那个院子。开门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三人不言不语走到一间房门口,女子朝屋里指了指。王冰点点头,又对女子轻声说:“你在外边听听动静,有事赶紧告诉我。”女子“嗯”一声点点头。王冰和剃头匠进屋去。

进了屋,里面有杨子千、梁掌柜和另外两人。四个人围过来打听情况。王冰帮剃头匠放下担子,说了刚才的事情,叫大家放下心来,一般不会有什么事,便询问杨子千的情况。杨子千说:“俺姓杨名子千,西边武宁人,家住牟平城南十里嵎峡河村。”梁掌柜佩服地说:“杨兄弟真有两下子,功夫好,胆子也大,一个人对付一群鬼子伪警察!”杨子千道:“不值一提。俺练过武,功夫还不到家,在东北打死一个欺负工友的日本监工,差点儿被抓。刚才要不是这两位兄长相救,恐怕就死在鬼子汉奸手里了。请问二位救命恩人尊姓大名,哪里人氏?”

王冰说道:“别客气,我叫王冰,南面桥头镇墩前村人,离这里也有十来里路。”又指着剃头匠说,“他叫林福,南面草庙子蒋家庄人,离我们村不远。”

杨子千不解道:“怎么姓林?刚才剃头的时候俺听人喊孙师傅。”林福笑笑说:“其实我既不姓孙又不姓林,而是姓张。”又指着王冰说,“他也不姓王,而是姓梁。”杨子千甚感疑惑,看看林福,看看王冰。王冰笑着拍拍他肩头:“兄弟不用多想,以后或许你会明白。”环视一下屋里人,“我们这些人都是痛恨日本鬼子狗汉奸的,看得出杨兄弟也是这样的人。”指着一位大脸盘儿厚嘴唇体格健壮的二十四五岁男子说,“这位算你半个老乡。”

那人刚才在院墙里接了杨子千,他抿嘴一笑道:“连城,荣成县朱口人,现在烟台做事。”他身边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身材瘦削挺直,小圆脸,双眼皮大眼睛,显得很有精神,对杨子千点头说道:“鄙人丛树生,文登县米山人。”连城接过话说:“丛兄年少有志,投身海军,还是个军官呢。”丛树生笑道:“见笑见笑,现在已是商人了。”

原来丛树生十六岁参加国民党沈鸿烈部海军,在军舰上当炮手,后任班长,升任少尉副队长,抗战开始后回到威海经商,现在凤林邻近的老集村与人合开了“永记工厂”,经营刺绣生意,因业务关系常跑烟台,与连城结交。而丛树生与这个羊汤馆掌柜梁国为是至交朋友,常来吃饭说话。这次连城从烟台过来找工作,丛树生就把他领到这里来。不过丛树生与梁老板尽管是至交朋友,知道他是抗日人士,但还不知道梁国为是中共党员,妻子是共产党联络员。

大家说一会儿话,门外的女子和小伙计端着羊汤大饼进来,放在炕桌上,叫大家趁热吃喝。王冰又介绍这女子叫徐杰,是梁国为梁掌柜的妻子;小伙计也是抗日志士,东边泊于镇屯钟家村人,姓钟,平日大伙儿都叫他小钟子。小钟子进屋看到杨子千,顿生敬慕之情,朝杨子千连连点头微笑。几人就着羊汤吃过大饼,王冰把林福和梁掌柜叫到里间小屋,说起事来,隐约可听到什么“特区委”“区队”“郑维屏”等话语。出来后大家又谈起日寇侵占烟台、威海卫,残害平民百姓的见闻,个个义愤填膺,大家要团结起来共同抗敌,等等。

到下午时分,杨子千说要回沟北,怕刘船主有事找不到他。王冰让梁掌柜找来衣服给他换过,又亲自到外面大街上查探了情况,方才让杨子千离去。出羊汤馆后院,他小心看看街面,没发现疑杂人等,便顺着街巷走向村外。出了村东口,又四下望一眼,仍未见可疑之处,扯开腿脚朝东北方的沟北村奔去。

行不到半里,路边并排四五个一人来高青草垛,当是凤林村哪家堆放于此。经过草垛前,杨子千多些小心,侧脸看着草垛,加快了脚步。此时前边迎面过来个小老道,头绾着发髻,一袭灰色道袍,腿脚极是轻捷。转眼走到跟前,小老道朝杨子千作一礼,问道:“这位老兄是从凤林集过来的吧?集市散尽了没有?”杨子千朝他点点头,微笑道:“该是散了,我不是打集上来的。”

小老道又要说话,张张嘴,突然神色大变,眼神惊讶地盯着杨子千身后上方。杨子千也听到了身后上方轻微的风声,急忙回头看,只见半空中一张渔网漫天撒下,赶紧腾身躲闪,不想跟小老道撞个正着。小老道借力侧身腾跃出两丈开外,他却只躲开一两步,大网唰地从头罩下,将他网在里头。他急忙两手扒拉渔网,要脱身出来,却有四五个伪警察叫喊着打草垛后面跑出,四下踩住渔网,端枪指着他。

一个身材粗壮三十来岁的伪警察哈哈笑着说:“妈个皮你能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儿?尽等着皇军来收拾你吧!我兄弟几个有钱喝酒逛窑子喽!哈哈哈哈!”说着扔下手里的网绠,草垛上抽一把草,划着火柴点着了,朝着西南方挥舞,高声喊道,“章警长———章警长———那小子逮住啦———那小子逮住啦———”一股青烟弯曲着飘向空中。便见凤林村南和村北方向跑来两股日兵伪警,哇哇喊着飞快跑来。

不一会儿日兵伪警跑到跟前,为首的章不管喘息着走近渔网,抬脚踢杨子千一脚,骂道:“你他妈的还想在爷的地盘蹦跶,管你是大豆蝈还是三草驴(两种蚂蚱),爷都烧了吃!”杨子千气得要挥拳打他,怎奈渔网缠身,施展不开拳脚,只能横眉冷对。章不管转身对点烟火报信的伪警笑着说:“好你个丁德嵬,没白叫‘丁二娘’外号,果然跟水浒里孙二娘有一比!嘻嘻,得了赏钱抽空儿去城里找地场逛逛?”丁二娘朝他眨眨眼:“少不了你章警长。”章不管一笑:“你可别忘了啊。”见几个日军过来,忙迎上两步,对走在前头的日军点头哈腰道,“大寺队长,多亏您计谋大大的高明,我们守住出村路口,逮住了这野小子,请您亲手的处置!”

被称作大寺队长的日军正是在羊汤馆里背后挥刀砍杀杨子千的那个,名叫大寺一郎,是入侵威海卫的日本海军陆战队海老原部队中尉队长。而那个被削掉耳朵的日军,名叫铃木崎,是大寺一郎手下士兵。大寺中队是登陆威海卫日本海军陆战队中实力最强的部队,身为伪威海卫公署顾问而实际掌控威海卫的石川,将该中队作为自己的治安别动队,大寺一郎带队随时听从石川调遣。

大寺一郎身材虽瘦,却精通刀术,略会武功,而且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双手沾满中国人的鲜血。此时他两眼放着凶光,紧盯着渔网里的杨子千,步步逼近。距离两步远时,他唰地抽出挂在腰间的军刀,双手举过头顶,龇牙瞪眼,狂叫道:“八嘎!你的可恶的干活!死啦死啦的!”用力砍向杨子千。

“日你个小鬼子!”突然半空中一声叫骂,一道灰影从草垛顶上飞向大寺一郎。大寺一郎一惊,扭身转刀劈向半空扑来之人。那人空中侧转身体避过刀锋,迅即出手捏住大寺一郎手腕,用力一扭。大寺一郎“呀”一声,军刀脱手坠落,身体踉跄后退跌坐地上。那人落下地来,看时正是小老道。小老道抓起地上的军刀,唰唰舞向近处的伪警察,吓得伪警察鸟散鼠逃。

杨子千见景迅速扯开渔网,伸手从怀中掏出个圆溜溜的东西,朝章不管、丁二娘那帮伪警叫道:“尝尝老子的手榴弹!”挥手扔过去。别看章不管平日张牙舞爪,其实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见杨子千喊的手榴弹朝自己飞来,吓得“哎妈呀”一声怪叫,转身抱头鼠窜。其他兵警见状也都呼啦啦乱窜乱跑,各自逃命。杨子千伸手扯一把小老道的胳膊,低声说:“快跑!”两人一猫腰跑到草垛后边,顺着一条半人深的地堰沟渠,飞快跑向前边的小树林。快跑到树林时,兵警在身后开起枪来,两人俯身冲进树林,子弹打得树干嘣嘣响。跑出小树林,眼前一片稀朗朗的荒山峦,山峦东南方是杂密的山林。两人心意相通,猛劲儿朝山林跑去。

跑进山林,后面兵警的追喊声也紧随而至。跑到林中一个地场,小老道拉一把杨子千,停下来说道:“这一带我熟悉,一直往前跑,不一会儿就出了树林,又是一大片平地,鬼子兵追过去我们就不好藏身了。跟我来!”说着把手中的日本军刀扔到前边,扯杨子千钻进旁边一片密密的荆棘丛中。荆棘的针刺扎得两人生痛,也无从顾及,钻进去几丈远,听见兵警追过来,赶忙趴在一个低洼处,一动不动。很快兵警追到眼前林中,中国话日本话唧唧哇哇叫骂着。忽听丁二娘叫:“大寺队长的军刀!”章不管紧跟着喊道:“赶紧往前追,前边是空白地,看到那两个乱匪乱枪打死!”兵警乱糟糟地跑去。

两人听到兵警远去,小心爬起身,继续向灌木丛深处慢慢前行。刚走二三十步,听到林中日兵伪警又跑回来,两人赶紧趴下。只听大寺一郎说:“章警长的喊话,让他们出来投降的!”章不管便扯着嗓子喊道:“你们两个小子听着!爷知道你们藏在这里,快快出来认罪,爷可饶你不死!”丁二娘跟着喊:“赶紧滚出来!爷都看见你们了!”喊几遍没有动静,章不管气急败坏,吼道:“不出来是吧?老子打死你!”砰砰开了两枪。日兵伪警也都朝着灌木丛胡乱放起枪来。子弹在杨子千和小老道身旁飞过,有两颗差点儿打中二人。杨子千歪头四下看看,发现旁边不远处有一个黑乎乎的洞穴,扯扯小老道,趁枪响时撑起身爬进洞穴。子弹打在洞穴外边,但伤不到两人了。侧耳细听敌人的枪弹是朝四下里乱打,知道并没有被发现,两人相视一笑。日兵伪警折腾一阵,骂骂咧咧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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