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也更名(第3页)
还有人拍马屁,编了本《大清天定运数》,歌颂国运长久,但皇帝过目后,掐指一算,你个奴才居然把乾隆年数只写到五十七年?罪大恶极!朕代天定了你的寿数!
……
别把这些当笑话看,朕如此果决,只是为了提醒天下人,片刻也不能忘了自己奴才的身份;同时也是告诫朕的族人:对汉人,永远要警惕、要防范。
汉人的东西确实太有吸引力了,一般人哪有朕这般深谋远虑的危患意识,几代下来,还不是晕晕乎乎一步步滑了过去?得赶快拉一把!若不是朕如此三令五申吆喝着,咱满人自己就愈发忘乎所以,更记不清来历了。
乾隆年间,有个礼部侍郎,满洲正红旗人世臣,不务正业,胡乱管理祭祖的礼器,却学着汉人作诗,写了句“秋色招人懒上朝”,惹得同是诗人的乾隆生了气,说是从诗中可见世臣已经沾染了汉人好逸恶劳的恶习;接着又发现他还有一句“应照长安尔我家”,更为光火:不争气的汉人才直把杭州当汴州,你居然也把长安当成了老家,还知道祖坟在哪吗?革职、发配黑龙江。
如此处置,相比同朝的镶黄旗人鄂昌,还算手下留情的。鄂昌也是痰迷了心窍,居然在诗中称蒙古人为“胡儿”——说他们是“胡儿”,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乾隆又听说他得闲便跟着汉人士大夫杯酒流连,诗歌酬唱,还称呼一个汉臣为“年伯”,便动了杀机,决心清理门户了:如此数典忘祖的满洲败类留着作甚?或刀或绳或药,挑一样自行了断去吧!
传旨的太监回报之后,乾隆仍是余怒未尽,又下一旨:凡我八旗子弟:嗣后“如有与汉人互相唱和、较论同年行辈往来者,一经发觉,决不宽贷!”
森严的文网,严严实实布满整个大清帝国,即使是满人,也滴水不漏。
爱新觉罗的子孙看来是很能领会列位先皇的圣衷的,都能算是孝子贤孙。
清朝后期,其实大半靠汉人在勉强维持,饶是如此,防忌之心丝毫不松。太平天国军锋正盛时,咸丰有遗诏:“无论何人,克南京封郡王。”(钱穆:《国史大纲》)而立此大功的曾国藩,最终只得了个一等勇毅侯。曾国藩则在事定之后便筹划着遣散手头的湘军。他是识趣的,深知朝廷的忌讳,还是及早抽身稳妥。
直到1911年,内忧外患实在没法,效仿西方成立的责任内阁中,总共十三人,满洲贵族就占了九人,汉族仅四人,被讥之为“皇族内阁”。
如此严密的大网罩了这么多年,倒也收到了一些当初预期的效果。
大半读书识字的汉人,在这泰山般的重压之下,不是战战兢兢做起了奴才,用规范空洞的文字博富贵,便是躲入了书斋,埋头故纸堆做安全的死学问,不敢再过问天下事。与国初骂骂咧咧哭哭啼啼觅死觅活相比,这天下是越来越清静了。
连肩负重任的大臣都噤若寒蝉,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曾国藩曾曰:“十余年间,九卿无一人陈时政之得失,司道无一折言地方之利弊。”这已经是过了文禁**多年的道光朝了。
偌大的赤县神州,文人仿佛都一齐哑了。
如果不是鲁莽的洋人上门惹事,这是否就是清廷梦寐以求的太平世界?
但清帝还是觉得有些遗憾,文字狱只能整治一伙笔墨为生的文人,对那些大字识不了几箩筐的愚笨汉民,好像没起什么作用。
他们还是如讨厌的土拨鼠一般,深深隐在地下嘀嘀咕咕图谋不轨,恨不能在紫禁城的金砖下掏出一个个大窟窿。
更可怕的是,他们居然从朝廷的文字狱中学到了不少手段,能将认得的有限几个字诡异地拆分了,从而将平常的一句话说得如同符咒一般,让人听了满头雾水不知所云。
“三八二十一”,乍听之下,荒唐可笑,如此简单的算数都不会,真真是个愚民!但如果你知道这就是天地会洪门的暗号,你的后背定然得湿透:“三八二十一”,合起来岂不赫然正是一个“洪”字?
如此切口黑话数不胜数。什么“一脉溪水千古秀”,“三合河水万年流”,“木立斗世知天下、顺天行道合和同”,保证你听得晕头转向。更高明的甚至不用开口,用手指比画几下,同门中人便已通风。
从“天地会”“白莲教”,到后来遍地开花缠杂不清的什么“天理教”“八卦教”“清水教”“圣贤教”“九宫道”“罗教”……按下葫芦起来瓢,尽管各有各的妖言,但神神道道之外几乎家家都打着驱满的旗号,将满人视作不共戴天的恶魔。
怎么我大清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从康熙到雍正到乾隆,应该说不比你前明混得差,可你们汉人不分青红皂白,宁愿相信荒唐的左道旁门,也不听孔孟的真言,始终不安心,难道区区民族界限就这般难以弥合?
日本禅宗有个著名的典故。曹洞宗高僧坦山,一日带着徒弟外出,走到一条河边,见有位女子为过河发愁,坦山二话没说便把那女子抱到了对岸,放下之后师徒继续赶路。但小徒弟认为师父犯了色戒,一路上闷闷不乐,噘着嘴不说话,晚上也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实在忍不住,爬起来问坦山为什么白天要抱那姑娘过河,坦山闻言大笑:“我早已把她放下了,而你现在还抱着啊!”
让汉人放下原本并不很难的,最好的例子是李世民。谁都知道,这位汉人引以为自豪的一代雄主,其实并不是纯粹的汉族,身上有胡人的血统,但这并不影响对他的历史评价,“唐太宗”之名几乎成了中华明君的同义词,世代被人称颂。
汉人的民族观念,不单纯是地域概念,其实更大程度上是个文化的概念。
是你自己日夜纠结,总想与我们划清界限,死活放不下。
“清风不识字”,悲哉!
既然你放不下,我们就更不放下了。
一日放不下,便一日不收网。
大家都不放下,那么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把手里的笔能放就放下吧。那玩意现在是最危险的东西,握在手里就像握着一条嘶嘶吐信的斑斓毒蛇,随时都会扑上来狠狠咬上一口。虽说乾隆之后朝廷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四处救火忙得晕头转向,再没那么多精力审理文字官司,但只要能缓过气来他们多半是要秋后算账的。
无论瘾头多重,那些可有可无的诗文最好还是不要作了——有那闲工夫不如睡觉,也好调养身体。
觉睡过头,万一有点头痛脑热,找人开了药方,送去抓药之前可千万得关起门来一味味认真核对明白了。万一哪个庸医颟顸,懵懵懂懂地按着老习惯写上“玄参”“玄明粉”什么的,那可真成了包治百病的妙方了——
也许一剂就能让你极乐登天。
相关医药知识摘录:
中药的别名:中药别名的出现,从先秦便有,一直沿用到明清后期,甚至当代。别名由来原因多种,如避讳;古今字体变化、读音变化;地区称呼不一;医家避免秘方外泄而故意创造;医家或者药店为节省时间简化写法,等等。
中药别名举例(根据产地、特征,或者采用代字、拆字、隐喻、会意等方法):
人言(信石);坤草(益母草);申姜(骨碎补);丑宝(牛黄);二丑(牵牛子);古月(胡椒);七厘(蒺藜);川足(蜈蚣);天虫(僵蚕);大芸(肉苁蓉);天龙(壁虎);赤箭(天麻);胡大海(胖大海);回回米(薏苡仁);万金子(蔓荆子);夕白(薤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