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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药(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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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洪在《抱朴子》中把朱砂列为第一仙药——“仙药之上者丹砂”,连黄金都只能屈居第二把交椅——“次则黄金”。还提到了一件事,临沅县廖氏家,世世长寿,活过百岁是家常便饭,八九十岁死算不争气的。后来搬了家,子孙变得常常夭折,而住他老宅子的却仍旧长命。于是人们就怀疑这宅子有奥妙,后来发觉井水带些赤色,便掘开井左右看看,在离井数尺处找到古人埋下的朱砂数十斛。于是葛洪更增强了信心:“他们不过喝了点朱砂水都能长寿,何况我等精心炼丹服食呢?”

现存最古的药书《神农本草经》,也用一番美妙的文字宣扬了朱砂的奇效:“(朱砂)主治身体五脏百病,养精神,安魂魄,益气明目,杀精魅邪恶鬼;久服通神明不老。”有如此妙用,朱砂的身价自是不菲。秦始皇的上宾——寡妇清,祖上便是靠开了一个朱砂矿发的家。

道家炼制长生不死的金丹时,朱砂自然成了首选的原料。

但历代也有冷静的人一次次苦口婆心地指出朱砂有毒,像东汉经学大师郑玄,早就把朱砂列入五种有毒的矿石之首。一些医药书也揭示其不可大量久服,如《药性论》便言朱砂“有大毒”。

美妙的幻想往往都是被乌鸦嘴说破的。现在人们对朱砂,已经有了比较一致的认识:甘,微寒,有毒;镇心安神,清热解毒;用于心悸易惊、失眠多梦、癫痫发狂等;也可用于疮疡肿毒;多入丸散服。

与长生不死毫不搭边。

朱砂的成分毕竟不过只是硫化汞。所谓炼丹,如葛洪进行的“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无非是些如今看来极简单的分解还原反应。葛洪的终极梦想:咽下一颗当即便可飞升的九转还丹,其实不过只是将这个反应进行九次而已。原料不仅是朱砂,除了大增身价的黄金,还有水银、雄黄、硫黄、铅丹,等等,反正大都不是药性平和的。后来技术进步,还分了三派:金砂、铅汞、硫汞。

炼丹之术各家师承密授,当作世间最大的秘密。但各派炼得的金丹成分却是差不太多,不过都是些汞、铅、硫、砷等为原料的化合物——于是结局都是不可避免的重金属中毒,大不了区别在程度不同罢了。

如果把鼓吹不死药的人都称为骗子的话,那么葛洪这派的骗术明显要高出那些胡吹一气的秦汉方士很多。方士至多只能把昏了头的皇帝哄得一时晕头转向,自己始终清楚如此这般只是要用谎言搏些富贵。而葛洪等人,却是连自己也骗了,至死不疑。

吃了金丹的葛洪没能飞升,六十一岁就死了(葛洪寿数说法不一,但最高也不过八十一岁),可道家自有一套说法。史载葛洪死时肢体柔软、颜色如生,轻如一件衣服,信众因此言之凿凿,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尸解成仙,从此将葛洪奉为“葛仙翁”。现代西医看了,却是一笑,什么尸解,不过是长期服丹,积年的汞中毒罢了。

能把自己都骗了,自然也能骗后人。如葛洪那般“尸解”,成了后世术士的至高追求,不少帝王更是天天催着等着服食那丸据说闪着七彩光焰的金丹。热衷于服食金丹求长生的帝王名单可以开出长长一串,包括大名鼎鼎的北魏孝文帝、梁武帝、隋炀帝等。最可悲的还是唐太宗,能一手开创当时地球上最强大的帝国,却敌不过小小的一枚金丹,竟在五十二岁壮年用焦燎的烟火为自己伟大的一生画上了尴尬的句号。

但太宗的子孙还是没能醒来,直到之后断断续续再用金丹吃死了五六个皇帝,这股狂热的火焰才被一盘接一盘的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从此炼丹术便悄悄隐入了历史的幕后。然而,痴心的人们总是不甘心就此绝望的。丹,其实继续在炼,不过是把鼎炉搬到了身体内部,外丹变成了内丹,用扑朔迷离的服气吐纳又在人体内开始了新的试验。当然,天下永远少不了不信邪的人,隔三差五的还是常有人拾起废弃的炉灶,洗刷干净重新生火开工。金丹就像一个诡异的幽灵,不时在深宫出没,隔三差五在中华大地上掀起一阵神秘的巨浪,留给后人一个又一个谜团。

像明末三大疑案之一的“红丸案”,要了才登基一个月的泰昌帝的命的,就是区区两粒金丹:红丸。之前宫女暴动差点勒死嘉靖帝,起因据说也是这种红丸作祟——炼制过程中奇奇怪怪的配料荼毒了太多宫女,以至于她们实在忍受不了了。又比如雍正,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学者认同,导致这位四爷暴亡的凶手也是那些金丹——他甚至把丹炉搬进了圆明园,亲自上手操练。

这般不死药,分明就是速死药!

古往今来,到底有多少人死于这些金灿灿的仙丹呢?

谁也无法统计。

反正用金丹开道的黄泉路上,那些昂然走在最前头的,大都披着龙袍。

史上那些所谓的谜案,很多其实只是由于帝王死得难堪,没脸公开罢了。

如果真有阴间,那么这些本该活得更长久些的帝王聚在一起时各自不知会是什么心情呢?后悔,懊恼,或是怨艾那个为自己炼丹的家伙坑蒙拐骗?还是继续探讨炼丹的秘诀配方,争取回阳闹鬼呢?

历代帝王中,起码有一位是足够资格嗤笑这些冤死鬼的。

曹操,如果把他也算作一位帝王的话。

把生前未称帝的曹操称作帝王也许有些勉强,但他绝对是个杰出的诗人。他有首名作《龟虽寿》:“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吟诵此诗时,曹操已有五十三岁。按理人越老越怕死,而他却慨然否定了不死的传说——纵然是神龟灵蛇,一样也躲不过大限,一样得灰飞烟灭。如此清醒的认识,高出沉溺于寻仙炼药的凡夫何止万倍?

或者,还有一位,朱元璋。

朱元璋与宋濂闲聊,提起秦皇汉帝好神仙求长生,甚是不屑,说这不过是“疲劳精神,卒无所得”,假如把这些心思花在治理国家上,“天下安有不理”?还曾明明白白晓谕天下,勿信丹术之士;有人献长生仙方,他拒绝接受,说他要的是能让普天下人都快乐长生的方子;一次甚至还杀了个兴冲冲来献天书的倒霉鬼。

为什么几乎所有的君王,饶你再雄才伟略,再英明神武,可面临生死之际俱皆如难兄难弟般的糊涂,而这两位却能闯出这个怪圈呢?

仔细想来,撇开各人性格因素,也许其中还有着一些必然的缘由。

人的眼光总是看不太远的,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实属正常,但吃着碗里看着屋顶的如果不是昨夜落枕脖子弯不下来就是神志有些问题了。

各地都有民谣讽刺贪得无厌的人,大意都差不多:没钱想发财,发财了想当官,当了官想做皇帝,做了皇帝还想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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