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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草初始
——懵懂时代的人草战争
话说文殊菩萨一日令善财采药,善财遍观大地,无不是药,随手拈起一茎草递上;文殊接过,呈起示众,说:“此药能杀人,亦能活人。”
虽然这只是《五灯会元》中的一则语录,却也一语道破了世间草木的终极奥秘。但菩萨的禅锋不易参透,神通更属虚幻,古老的中华,究竟是谁,第一个勘破了这个玄机呢?
都说是神农。来自洪荒深处、那个遥远得如同传说的时代的神农。
那是一个帝皇成群的时代。
传说中的三皇五帝究竟是哪几位,千百年来史家各说各话一直没个定论。三皇有的说是天皇、地皇、泰皇;有的说是天皇、地皇、人皇;还有的说是燧人、伏羲、神农;或者伏羲、女娲、神农……如果撇开实在太过缥缈的天皇等几位,神农无疑是其中最没有争议的一位上古圣皇。
相对已经围绕太阳转了四十多亿圈的地球,人类满打满算的几百万年历史不过只是电光石火一刹那。如果地球有知觉,如今看着人类肆无忌惮地在自己身上挖掘轰炸,痛恼之余它肯定会大惑不解:这些暴发户般的新贵到底是从哪里学得的这般神通——当初,比这些两脚直立的小生灵强壮不知多少倍的恐龙,苦苦爬了一亿多年也没看出有了多大长进。
可纵然科技的发展一日千里,人类对自从有文字记载以来的几千年经历也还是只能摸索着猜测着,勉勉强强拼凑出个模糊的轨迹。至于文字出现之前的很多人和事,更是注定成了永远没有答案的谜——混沌成一块冷冰冰的化石、一片乌蒙蒙的陶片、一捧不及细看便消散在风中的劫灰。
神农便是其中之一。
事实上,在两千多年前,就有人走遍大江南北黄河上下想搜寻一些神农和他所在时代的资料,可最终无奈地发现,这人间,早已经没了他任何可靠的痕迹。他就是司马迁。《史记》中“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一句话,包涵了多少的惆怅与遗憾。
但有些人是必定要在后人的传唱声中复活的,神农也是其中之一。
后世的典籍中,不时又出现了很多有关神农的条目,唐史家司马贞的《补史记·三皇本纪》应该算是比较详细的,说“炎帝神农氏,姜姓,母曰女登,有娲氏之女,为少典妃,感神龙而生炎帝,人身牛首,长于姜水,因以为姓”云云。当然,也必不可少地收入了那个著名的典故:“(神农)始尝百草,始有医药。”
关于此典,记载更早更细的是《淮南子·修务训》:“古者,民茹草饮水,采树木之实,食蠃蠬之肉。时多疾病毒伤之害,于是神农乃始教民播种五谷,相土地燥湿肥高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当此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
神农之所以成为神农,一来是他教民农耕粒食,二来便是他尝百草知药性,创立了医药学。
于是,他的结局便没有疑义,定然是尝草药太多,终于在劫难逃,中毒不救,死了。
但究竟是什么东西要了神农的命,说法却也不少,可古老相传,嫌疑最大的元凶应该是断肠草。
断肠草又是什么草呢?又说不太清了。上海科技出版社的《中药大辞典》中,此名之下有十二种之多,包括了雷公藤、草乌、狼毒等著名的毒物。但最多的人认为,这些家伙的毒级还不够档次;起码还有一株草的烈性,是它们所望尘莫及的,也只有那样的剧毒,才有可能终结神农的性命。这种可怕的植物叫作钩吻。
钩吻是种卵圆叶开小黄花的藤,南方分布较广,多生在向阳处,并不起眼,但在行家看来却是世上极危险的物种之一。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这种草是“人间至毒之物,不入药用”,并说他在闽中亲见当地人有用这玩意自杀的,“但半叶许入口即死;以流水服之,毒尤速,往往投杯已卒矣”。陶弘景更是对这药名做了一番形象的解释,“言其入口则钩人喉吻”,故称钩吻。
如果神农真的是不幸遇到了这种植物,那么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肯定是极其痛苦的。《本草纲目》载,此药“入人畜腹内,即粘肠上,半日即黑烂”。现代医学的表述是此药中毒后眩晕、言语含糊、口咽灼痛、吞咽困难、肌无力、眼睑下垂、瞳孔散大……
很快,死亡。
是什么原因驱使神农满山遍野地寻觅、咀嚼、品味着不知来历、不知名目、不知作用——不知会不会要了自己命的草药呢?
后人看来,这简直是废话:寻药治病救命,还需要理由吗?
需要!那个懵懂的时代,是谁首先发现,人的身体难受了,可能不一定是鬼神作祟呢?是谁首先猜测,刚才还生龙活虎与自己一起争夺着撕咬兽肉的伙伴突然脸色发黑倒地抽搐,也许不是上天的惩罚呢?是谁最先怀疑,有人活得久死得安详,有人却短命死得痛苦可怕,或者不是祖先的意思,而是另有原因呢?
是谁,最早发现了,天意神灵之外,人自身避免不了会出故障——会生病呢?是谁,最早在绝境里也不服所谓的命定,一口咬定那不过是某种与道德无关的疾患,是有可能挽回的呢?
或许,最早的启示可能从动物中来。一匹看上去虚弱不堪的野鹿挣扎着来到一片沼泽,喘着粗气东倒西歪,耷拉着头急切地寻找着什么。终于,它低低呻吟了一声,叼起一株草,使劲嚼了起来,没多久,原本呆滞灰暗的眼珠竟然越来越亮,哆哆嗦嗦的四脚不知什么时候站得笔直,再一会,它一声欢鸣,撒开腿箭一般地冲入了山林。
这一切,被某位躲藏在岩石后的猎手看在眼里。不知什么时候,他垂下了已经瞄准的弓,若有所思;直到野鹿消失后,他才慢慢走过去,捡起地上被嚼残的叶片,细细看着,良久不动,不知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