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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蝴蝶(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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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说她不再那么……她不再什么?”我不觉被她话中的沉痛和随时可能会哭起来的情势惊住了,再说……这几天我又在纠结,我对人这种原型算法模型的研究是不是应当继续——我又开始犯错误,问道。

“哭。一天到晚地哭。再这么哭下去,人都要哭死了。”

我吃了不小的一惊。哭像笑一样,也是一种算法意义上的输出。

“为什么?”

“我们一家子人原先还以为她纯粹是嫁错了人。我妹夫品行不好。但后来……我们发现他们俩之间,她的问题还要大一些。”

她说这话时,已经把头抬起来,眼角的泪珠变得硕大无比,但目光中却充满了对我的大火燃烧般的热烈恳求和期望。

……

“我不要和她在医院里见面,那会让人家觉得我像是要重新出山一样。她同意了。从手机里听她的声音,好像一切都正常。我没有听出任何能让我生出您描述她时那样的悲观与绝望。”第二天中午,我在手机里对这位被妹妹的病况折磨得身心交瘁的护士长说。

但我也没有走太远,其实答应了她姐姐后我就后悔了。但是,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另一种纯粹的对人性深渊的无边无际的好奇——我有时觉得它像河外星云一样幽深而辽阔——连同我要把我的研究工作继续下去的强烈愿望,战胜了前者带来的沮丧和懊恨,还是准时地出现在医院大门外马路对面那家还算体面的咖啡馆门前的散座之间。

她比我早到了一分钟,身材很好,衣着入时,彬彬有礼,但是——她姐姐是对的——一只眼角残留着泪痕。

“教授好。”

“您好。”我说,伸出手去简单地和她碰了碰手指,握手就结束了,“怎么称呼您?”

“我们还是不要知道名字,你叫我露西好了。”

“也行。请坐。”

我们面对面坐下。我望着她,注意到她其实不比她姐姐小太多,已经人到中年,但还是漂亮的,是那种成熟而且会把自己修饰得很精致的漂亮,气质也很好,各方面看起来品味都不太差,且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就这么一个走在大街上仍然有很高回头率的女性,她的姐姐居然说她一天到晚都在哭泣。

但我也不想把过程搞得太复杂,出门时就已经想好了,我就是简单地来履行一次承诺,然后马上跑掉。我也是残留着一点良知的,昨天夜里一夜没睡好,觉得自己还是不应当因为太为渴望窥视人性和人心的深渊——一个又一个人的原始算法模型——无限度地滥用我的专业知识和研究成果。

我们点的咖啡送上来了。我和她都小心地品了一口。

“味道还好。好吧,既然来了,我有话在先。”我说。

“您说。”

“你姐姐让我来,帮你测一个字。她帮过我的忙,我不能不答应她。但我必须声明,测字这东西真的是个游戏,你不能当真。”

“我不当真。其实我和您差不多是一个专业。”

“什么?您什么专业?”我问。这才是真正的大吃一惊呢,和它相比往常的大吃一惊都不算数了。

“机器学习。”

“我的天哪,”我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接着就笑了,“没想到遇上了同行。”

不是真的同行,机器学习只是我眼前的工作之一,怎么说呢?让我想想……就像你学会了屠龙,但是没有龙可以杀,你也就只能去杀杀猪羊。我现在进行机器学习方面的研究就属于这类情况。但我不想把这种实话也对她讲出来。

“可是测字,还有《易经》,这些我都不懂……我原先以为这些和我的专业没有相干。”

她错了……我在前面说过了,在人工智能成为显学的今天,无论是测字,还是《易经》,都可以被视为——它们本来就是——古人建立的算法和算法模型。但我现在只想快点摆脱她,这样一个同行的出现让我的内心有了点莫名的惊慌。就像你遇上了外星人,和他通话,或者叫连结与纠缠,不知道他的段位,内心里也有这种骤然而起的惊惶。谁知道她的话是哪一种输入,万一是故意给你下套儿……我顺着她的话说:

“对,那些东西,即便不好说都是旁门左道,但也和AI没有关系。——你在大学就学了人工智能?”

“对。”她简单地说,看表情一点儿也不希望和我继续谈她的专业。

“那好吧,你说一个字,我来测。再说一遍,不能当真。”我努力地笑了笑,想把气氛搞得轻松和写意一点儿。在专业尤其是机器学习方面我不敢说有机会赢她,但是测字……何况她真有可能整天在哭,仅仅在她对面坐了这一小会儿,我也觉得自己要哭了。

她从包里拿出纸和笔——来前也是认真做了准备的——不看我,在纸上认真地写下一个字。

“周?”

“嗯。”

“怎么想起要测这个字?”

“我可以不事先说明吗?你不要管我为什么要测这个字,只管测好了。”

“我没问题,”我说,又笑了一下,想继续缓和那种让人——在我们两个人中间可能主要是我——越来越不舒服的谈话气氛,“只是我不听你讲一点原因,就那么直说,万一伤害到——”

因为她是女性,万一真的像她姐姐讲的那样,一直都在哭泣,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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