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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里(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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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这样我和你还有什么区别?我和那个开启了一切(我说的是大爆炸)的“他”又有什么区别?

我怎么没有想到他也许就是“他”?但我宁愿相信不是。即便没有今天自己和对方这寥寥数语的“模糊的谈话”,那个人也像是一直在和什么维度时空中的对象进行着他们之间的另一层级的“模糊的谈话”,他从耳机里一直存在的“沙沙”声中听到了这些“模糊的谈话”的存在。他应当具有同时和所有谈话对象进行“模糊的谈话”的能力。这种能力如今连人类的卫星导航系统都做得到!

天哪!难道对方不是人类一般理解意义上的那个他,他只是“他”的一套系统或者——“他”本身就是一套算法系统?

又是算法!如果真的一切都是算法,今天我和这个算法系统进行这个女人称之为“模糊的谈话”的沟通有什么意义?不,太有意义了!我哪怕是同“他”的一个系统进行“模糊的谈话”,也是我和“他”直接进行“模糊的谈话”。我仍然要从“他”那里问出一些令我迷惑的最高层级的算法问题的答案。

“您在跟谁说话?”她在他身旁突然问道。

“怎么?你听到了?我刚才只是使用心语和自己讲话。”

“你跟自己心语他也会听到的。”她惊恐万分地看着他,“我就时常自言自语,后来发觉他都听到了。”

“他会不会是个女的?你是女的,他要是个男的一直缠着你就不够正派了。但她若是个女的你们就有可能成为闺蜜。”

她大惊失色,张了张嘴才把话说出来。“你……怎么能想到他也有性别?”

他决定把玩笑开到底。

“万一呢?”

“我的天哪咱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我有点怕。每次我一个人到这里来都怕得要死。”

“但您还是来了。只要他召唤,您就一个人过来。您没对我说实话。您其实不害怕他把你从这个星球上掳走。”

她一直抓住他衣服的手松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倚在那檞棵树的巨大的树身上。他知道她哭了。他也知道她哭是因为发生了这一切都源于她的处境。她的孤独比起她对他的恐惧更加可怕。他们目前住在同一家医院,他看到过抛弃了她的前夫和前夫新找的年轻的未婚妻,即便她已经到了中年后者仍然不显得比她更漂亮。他知道她丈夫是受不了她和他经常进行“模糊的谈话”才选择了离婚,并劝她长期住进了医院。

那不是一家精神病医院。现在他知道他和她的相识不是偶然。她一定是因为她和他之间经常进行“模糊的谈话”才早早知道她可以和他结识并且不会被他认为是一个疯子,何况即便是真正的疯子在他眼中也只是在她身上发生的算法输入的种种错误产生的输出。她的所有比别人更早知道将要发生的灾难的本领全部来自这个一直缠着她不放的异域的存在(算法)。现在对他来说真正的问题,他更有兴趣的问题已经不是他自己遭遇的那道坎儿,而是关于他——甚至是“他”——出于一种什么目的一直在追踪她,逼着她和他甚至是“他”进行今天这样的“模糊的谈话”。无论是因为中医上称为“小中风”住进医院还是和身边这个女人的意外的相遇都成了让他接近这个一直追踪她逼迫她和自己进行“模糊的谈话”的他甚至是“他”的路径(算法上叫作正确输入)。代价是他的一张还算端正的脸因面瘫变成了一张狰狞如同外星人的脸。但他心里觉得这说不定是他和那个一直在和不同维度时空的存在进行“模糊的谈话”接近必须迈过的门槛儿,他必须有另外一张连他也深感丑得意外的脸孔才有资格和他遭遇,直到像今天这样在一座仿佛不是人间的阴森恐怖的公园相会。他现在这张不像人脸的面孔成了他和对方在异域时空(这片森林就是)相会的门票。

我还是和他说普通话吧。一时间他脑海里一缕白云飘过瓦蓝的天空似的闪过这个念头,后者也在瞬间成了他新的决定。

他没有听到回答。但他不会放弃的。

“您是谁?”

“……”

他换了一个话题:

“我是谁?”

“……”

他再换了第三个话题:

“她是谁?……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了?你听不懂我的汉语普通话吗?这是当今人类使用最多的一种语言。”

忽然间他又能听到对方在进行“模糊的谈话”。身边的女人早就不哭了,她回转过身来默默地盯着他的脸,看到这张因为半面下垂整体变得丑陋的脸一点点涨红并开始抽搐(抽搐其实代表着肌肉又开始恢复活力,是一种向好的症状,这天以前即使进行了各种药物和针刺治疗仍然没有发生这种反应),两只不再对称的眼睛分别张大,现出了越来越骇人的惊恐之色。她仍然想象那个一直在追踪她和她进行“模糊的谈话”的他是个对她有着缠绵意念的男性,但现在他和身边这个其实仍然陌生的算法男人(她在心里这样称呼他)谈得这么投机和激动,她都开始胆战心惊地怀疑他以后再不会理她了。她更担心的是这个正和身边的男人热烈进行“模糊的谈话”的人是个女性,那样她就既失去了身边男人说的这个可能存在于不同维度时空中的闺密,又失去了丈夫抛弃她后唯一没有抛弃她、相反却在她的想象中热烈追踪着她和她进行“模糊的谈话”的男人。

晚上,雨又下起来并且下得奇大。她因为要拿一些生活必需品回了一趟在市里的家。走出小区大门站在公共汽车亭下她马上给他打了电话。

“是你吗?”

“怎么了?”

“他还在追踪我,这次一直追到家里。我家里没有别人。”

“他说了什么?”

“责备我不该带你去见他,更不该把你扯进他和我中间来。”

男人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你在听吗?”

“在。”男人说,“我也在想我也许不该去那座森林公园。他并不想和我相见。我干脆一口气说完吧他可能爱上了你。”

“谁?他吗?不,你这么说话我更害怕了。我不能爱一个我看不见的人,一个你说的什么算法。我总不能和这样一个只能和我用这种‘模糊的谈话’交流的人保持眼下这种关系吧。”

他这时就站在一处有着巨大落地窗的高楼内看着街对面公共汽车亭下站立的她。他在想我能对她说什么呢。昨天离开那座公园一路上她都在问他和他说了什么。可是他能告诉她吗?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您为什么不想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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