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3页)
“现在收起帆,将小艇靠过来!”海狼拉森继续下着命令。
他枪不离手,即使抛索绳盘圈时也只用了一只手。当小艇头、尾部都系紧之后,两个没有受伤的人准备登船,猎手拿起步枪,好像想将它放置在一个固定的位置。
“把枪放下!”海狼拉森大声吼道。那猎手慌忙将枪撂下,仿佛那是一件发烫的物品,烫伤了他的手。
两个战俘上了船,把小艇吊了上来,然后按照海狼拉森的指示,抬着受伤的舵手下到水手舱里去了。
“如果我们的五只小艇干得都像你和我这么顺手,我们就有足够多的船员了。”海狼拉森对我说。
“被你打中的那个人……他不会……我希望?”莫德·布鲁丝特全身发抖地问道。
“打中了肩膀。”他答道。“不是什么严重的伤,范·魏登先生会照看他的,要不了三四个星期就会复原了。”
“但是,看样子那几个人他恐怕是治不好了。”他补充说,用手指着“马其顿”号上的第三只小艇。我正驾着帆船朝它驶去,现在已经差不多和它平齐了。“这是霍纳和‘黑人’干的活。我告诉过他们要大活人,不要尸体。但是开枪时总想命中目标,而一击毙命的快乐又很**人,等你学会了射击就知道了。你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吗,范·魏登先生?”
我看着他俩干的活摇了摇头,现场确实血腥。他俩已转移战场,参加我方另外三只小艇去围攻敌方剩下的两只小艇。扔下这只小艇没人管,如醉汉般在波涛里东摇西晃着,松弛掉的撑杆帆与艇身拉成了直角,在风里摆动着,叭叭地响。猎手和舵手身体僵硬地趴在舱底,而舵手却趴在艇舷上沿,身体半截在艇里,半截在艇外,两条胳膊泡在海水里,脑袋摇来晃去。
“不要看,布鲁丝特小姐,请不要看。”我预先恳求过她。使我高兴的是,她听从了我的劝告,没去看这触目惊心的场面。
“直接开到小艇群中去,范·魏登先生。”海狼拉森又下了命令。
帆船靠近他们时,枪声已经停止,看来战斗已经结束了。那剩下的两只小艇也被我们的五只小艇捕获,等着我们将它们吊上船来。
“看那边!”我不自觉地大声惊叫起来,同时用手指着东北方向。
那黑烟又冒了出来,指明了“马其顿”号现在所处的方位。
“没错,我一直留意着它。”海狼拉森镇定自若地答道。他估计了一下与雾障之间的距离,接着体验了一下风吹到脸上的力度。“我想我们能赶到。不过你可以相信,我的那位仁兄已经识破了我们的小计谋,正在向我们反扑过来。啊,快看!”
烟柱忽然变粗了,颜色也非常黑。
“但是我会打败你的,我的哥。”他咯咯地笑着说,“我会打败你的,我只希望不要把你那老旧引擎拖垮成一堆破铜烂铁。”
帆船顶风停住,海面上陷入一片有秩序的忙乱之中。小艇从各个方向往船体靠拢,俘虏一越过栏杆,就被我们的猎手押去了水手舱。接着我们的水手又往船上起吊小艇,将它们横七竖八地随意搁在甲板上,也不固定妥当。当最后一只小艇吊离海面,还在索具上晃**时,船体已经开始移动了。我们升起了所有的帆,松开了帆脚索,准备兜住正横向的风。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马其顿”号的烟囱正喷着漆黑的浓烟从东北方向向我们扑来,它不顾剩下的小艇,改变了航向,朝我们的前方插行。它并没有直接追赶我们,而是向前斜行,双方的航线就像一个角的两条边,逐渐聚合,而角的顶点就在雾障的边缘处。“马其顿”号只有先到达此处,才能截获帆船;而“幽灵”号的生存之道则在先于“马其顿”号通过那一顶点。
海狼拉森亲自掌舵。他两眼炯炯有神,密切关注着追逐过程中的每一个细小环节,一个都不肯放过。他时而观察着海面上的风,看是否有减弱或加强的迹象;时而关注着“马其顿”号的具体动向。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帆,发出具体命令,将这根帆脚索放松一点,将那根帆脚索收紧一点,直到他把“幽灵”号潜在的航速都释放出来。我眼望着长期受到他欺凌的人们身手敏捷地执行着他的命令,将新仇旧恨抛到九霄云外,不禁感到惊奇万分,说来奇怪,在帆船上下颠簸前行时,我忽然想起了遭遇不幸的约翰逊,很遗憾他没活在当下。他是如此地热爱“幽灵”号,为它的航行能力感到无比自豪。
“小伙子们,端起你们的步枪。”海狼拉森冲猎手们叫道。五位猎手端起步枪,在背风面的栏杆旁一字排开待命。
“马其顿”号现在距离我们只有一英里了。它的烟囱冒着直柱般的黑烟,近乎疯狂地疾驰着,时速达到十七海里。“朝天呼叫,犁过海涛。”海狼拉森眼望着“马其顿”号,口中吟出了这句诗。帆船的时速超不过九海里,好在离雾障已经很近。
“马其顿”号的甲板上喷出了一道烟雾,我们听见了一声沉闷的巨响,紧接着帆船上绷紧的主帆上出现了一个圆洞。以前有过传闻,说是“马其顿”号上装了一门加农炮,现在他们正用那门炮在攻击我们。我们的人都聚集在帆船的中部,向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帽子,嘲笑他们放了冲天炮。紧接着“马其顿”号上又腾起一道烟雾,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炮弹打到了距离船尾二十英尺处,弹头还在浪尖上迎风蹿了两下才落进海水里。
但“马其顿”号上并没有传来步枪射击的声音,因为船上的所有猎手不是落在了小艇上,就是做了我们的俘虏。两条船之间的距离只剩半英里时,第三发炮弹又在我们的主帆上打出了一个洞,然后我们的帆船就钻进了雾障里,浓密潮湿的雾气遮天蔽日地将我们包裹、隐蔽起来。
这忽然间的变化令人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前一刻帆船还在起伏前行,我们的头顶上是明朗清澈的天空,脚下是波浪起伏、一望无垠的大海,还有一条蒸汽船喷射着火光、烟雾和铁蛋向我们呼啸而来;可是转瞬之间,仿佛是纵身一跃,太阳被屏蔽了,天空悄然逝去,就连帆船的桅杆顶也难觅踪影,人们的视觉感受犹如透过泪眼看景物一样模糊不清。灰色的雾气犹如毛毛细雨般弥漫在四周,我们衣服上的每一根纤维,头上、脸上的每一根毛发,都沾上了如珍珠般晶莹的微粒水珠。左右支索被雾水浸湿透了,从我们头顶的船帆索具上垂了下来;帆底横桁的底部聚集的水珠连成了一长条一长条抖动着的横线,随着帆船的晃动,如人造阵雨般地洒落在甲板上。此刻的我产生了一种受压抑、快窒息的感觉。三桅船破浪前行的声响被雾障挡回我们的耳边,其情形犹如我们面临的思维困境。我们的思索被束缚于这个浓雾缭绕的方才之地,自绝于外部世界,而这个外部世界,亦即整个宇宙本身,其边缘离我们如此之近,以至于我们情不自禁地想伸出双手将它们推回身边。但这是不可能的,灰色雾障之外空无一物,它只存在于梦境中,是对梦境的一种追忆。
离奇,这真是一种离奇的景象。我看了莫德·布鲁丝特一眼,明白她也有如此的感受。我又望了海狼拉森一眼,他脸上没有任何反映内心意识的痕迹,他目前唯一关心的是事态的发展进程。我觉得他是在脑子里计算着时间,精确到以分钟为单位得出“幽灵”号在风浪中前行与阻滞间的相对航行速度。
“紧贴下风行进,别发出任何声音。”他悄声对我说道,“先把中桅帆托上去,再把人手都派到帆脚索处去。别把滑车弄得嘎吱响,都别说话。不要出声,明白吗?不要出声。”
待一切安排到位,口口相传的命令到达我这里:“紧贴下风”,“幽灵”号左舷抢风倾侧前行,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偶尔发出的一点声音——缩帆索的“啪啦”声、滑车中滑轮的“嘎吱”声——亦显得有点诡异,因为包裹着我们的浓雾具有回音的效果。
帆船满帆航行了似乎不一会儿,雾气突然变得稀薄,我们又重新回到阳光里。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大海一望无垠,但海面上空无一物,既看不到怒气冲天、紧追不舍的“马其顿”号的身影,又见不到染黑天空的那股浓烟。
海狼拉森立即将帆船调转九十度,让它沿着雾障的边缘行驶。他的计谋至此真相大白:他先抢在“马其顿”号的上风头将帆船躲进雾障里,等到“马其顿”号盲目地一头扎进浓雾里搜寻它时,“幽灵”号又掉头从雾障中钻了出来,并准备在下风面瞅准时机再隐身于雾障。如果这一计谋能够顺利实施下去,他哥哥找到他的机会比俗话中说的“干草垛里寻针”还要小。帆船沿雾障边缘航行一小会后,我们将前帆和主帆调向,又扯起中桅帆,重新驶进浓雾中。刚一进去,我可以对天发誓看见了一个庞然大物隐约出现在上风口。我急忙瞅了一眼海狼拉森,这时我们周边又弥漫起浓雾,但是他点了点头,他也看见了这个怪物——“马其顿”号。死亡拉森无疑猜出了海狼拉森的计谋,可惜晚了一步,错过了。事实是我们没被发现,躲过了一劫。
“他不会紧追不舍的,”海狼拉森说,“他还得回去收回落下的小艇。范·魏登先生,去找一个人来掌舵,就照目前的航线航行。你还要安排人值班,我们今晚是不能在这片海域逗留的。”
“不过,我愿意出五百美金,”他又补充道,“到‘马其顿’号上去待五分钟,听听我哥是如何咒骂我的。”
“现在,范·魏登先生,”有人接过了他手中的舵轮,他说道,“我们必须对这些新上船的人表示一点欢迎的意思。给猎手们多上一些威士忌,给水手舱也送去几瓶。我敢打赌,明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愿意下海去为海狼拉森打猎的,就像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死亡拉森打猎一样。”
“但他们不会像温赖特一样逃跑吗?”我问道。
他狡黠地笑了一下。“只要我们的老猎手有利可图,他们就逃不掉。我答应给老猎手让利,新猎手每猎得一张海豹皮,我就分给老猎手一美元。老猎手今天作战如此踊跃,其热情至少一半来自于此。呵,逃不掉的,只要老猎手有利可图他们就逃不掉。不过,你现在最好去前舱履行你医生的职责,等着你的伤号怕是挤爆了病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