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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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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奇心变为激烈的词语迸发出来:

“你为什么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干出一番伟大的事业?有你这样力量的人是可以攀爬上任意高度的。你不受良心或道德的束缚,是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整个世界的。可是你却待在一条船上,而且似乎已达到人生顶点,面对逐渐走向死亡的下坡道,浑浑噩噩地讨着生活,为了满足女人的虚荣心和爱打扮的要求捕猎海洋生物,用你自己的话说,是在猪性的贪欲中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你可以用任何词去形容它,就是不能用‘光彩’这个词。你既然那么膂力过人,为什么就不能做一番事业出来呢?没人会阻挡你,任何人也阻挡不住你。是出了什么问题了?是你缺乏雄心壮志吗?是受了什么**吗?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开始爆发,他就抬头看着我,带着一种自得的表情,直到我将话说完,一脸困惑地站在他面前,喘不过气来。他沉吟了一会儿,好像在考虑从何处说起,然后开口说道:

“驼背,你听到过那个播种人的预言吗?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有的种子落到了石头地里,没有多少土壤。种子发芽了,因为缺乏土壤,太阳一照就发蔫了;因为扎根不深,很快就枯萎了。还有的种子落到荆棘丛中,荆棘生长起来,将它们困死了。”

“那又怎么样?”我说。

“怎么样?”他略带怒气地反诘道,“不怎么样!我就是那样的一粒种子。”

他又低下头继续描绘标尺。我干完活,打开门正准备离开,他对我说道:

“驼背,你看看挪威的西海岸的地图,你会在那儿看到一处湾入,叫罗姆斯代尔峡湾。我就出生在距那片水域不足一百英里的地方。但是我不是挪威人,而是丹麦人。我的父母亲都是丹麦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去到西海岸那个荒凉的小海湾,也从来没有听人提及过。除了这些,我的出身就没有什么神秘之处了。他们很穷,而且没有文化。他们这类人祖祖辈辈都没有文化——是海上的农民,有史以来的习惯就是将儿子撒播在海狼中,其他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还有可说的,”我反驳道,“我还是没弄明白。”

“我还有什么能告诉你的?”他质问道,冲动的毛病又发作了。“是儿时生活的贫困?是拿鱼充饥,过粗劣的生活?是能够爬行就上船出海?是我的哥哥们一个接一个出海,向深海讨生活,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是我本人不识字,十岁就像个小大人,在沿近海活动的丹麦船上当船舱小厮?是吃粗劣的伙食,受更恶劣的待遇,被人拳打脚踢成为家常便饭,被视为语言交流的替代品,从此恐惧、仇恨和痛苦成为心灵中抹不去的阴影?我不想记住这些,就是现在我一提起这些事,脑子就会发狂。我曾经想在长成壮汉后回去杀掉几个船在沿海活动的商船老板,但身在外地没有机会。不久以前我确实回去过,可是不幸的是那些船老板都死掉了,只剩下一个,是当年船上的大副,我再见到他时已是个船老板。我离开时他已经变成了残废,永远都走不了路了。”

“你说你从来没有进过学校,可是你怎么学会的读书写字,能读斯宾塞格和达尔文的著作呢?”我不解地问道。

“在英国商船上干活时自学的。我十二岁做舱房小厮,十四岁做船上侍仆,十六岁做尔等水手,十七岁做一等水手,然后又当水手舱领班。无尽的野心,无穷的寂寞,没人帮助你,没人同情你。我全是为了自己而苦学的——航海术、数学、自然科学、文学,诸如此类的。但又有什么用?正如你说的,这辈子撑死也不过是一条船上的老板,我已经踏上死亡之途了。不足挂齿,对吧?太阳一出来我就蔫掉了,因为没有根基,枯死了。”

“但是历史也告诉过我们奴隶变身为将领的故事。”我反对道。

“历史确实告诉我们奴隶摇身变将领的故事,”他冷冷地应道,“可是没有人能够创造机会。历史上所有伟大的人物所能做的事,只是在机会来临时能够瞧见而已。那个科西嘉人就瞧见了。我曾经做过跟那个科西嘉人同样伟大的梦。我应该能瞧出机会,可机会并没有如约而至。荆棘长了出来,把我闷死了。驼背,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关于我的情况,你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我哥哥除外。”

“你哥哥是干什么的?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是‘马其顿’号蒸汽船的老板,猎海豹的。”他如此答道。“我们很可能在日本海岸附近碰到他。人们叫他‘死亡拉森’。”

“死亡拉森!”我脱口喊出来。“你俩相像吗?”

“不太像。他是个浑圆的野兽,没有脑袋。但他有我所有的……所有的……”

“彪悍。”我试探道。

“好吧,谢谢你用这个词——我所有的彪悍,可是他几乎不会读书写字。”

“而且从来不对生命做哲学推理。”我添上一句。

“他从不那么做,”海狼拉森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郁伤回答道,“因为他不去思考生命的意义,所以他就过得更加快活。他太忙于生活,也就没有时间去思考生活。我的错误在于总去翻开那些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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