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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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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理绞盘花费了我三天的时间。我最不擅长的就是机械修理,我三天的工作量一个普通的机械师三个小时就能够完成。我得从学习使用工具开始,机械师们手头最简单的机械操作技巧我都得从头学起。三天之后我有了一个操作不甚灵便的绞盘,它从来没有像旧绞盘般如我的意,但勉强能用,我可以继续下面的工作了。

我花半天的时间把那二根中桅柱拉上了船,扎成了“人字起重架”,和上次一样挂上了牵引拉索。当天晚上我在帆船甲板上睡觉,守护着我的劳动成果。莫德拒绝一个人留在岸上,睡在了水手舱里。海狼拉森每天坐在现场听着我修理绞盘,跟我和莫德扯些不相干的闲话。双方都未提及破坏“人字起重架”的事,他也没再说“别动我的船”之类的话。但在我心中,惧怕他的阴影挥之不去:眼睛瞎了,看上去挺无助的,却倾听着,一直倾听着。我干活时,从来不让自己的身体靠近他那有力的双臂能够触及的范围。

那天晚上,我在心爱的“人字起重架”下睡觉时被他踩在甲板上的脚步声惊醒了。那是个有星光的夜晚,当他走动时,我隐约可见他的庞大身躯。我从毛毯中翻身滚了出来,双脚只穿着袜子悄悄尾随在他身后,他用从工具箱里找到的一把拉刮刀武装了自己,打算用刀割断我再次固定在“人字起重架”上的喉头升降索。他用双手摸到了绳索,却发现我没有将它绷紧,不便用刀割,于是便拉紧绳索,将其固定住,准备用拉刮刀将它割断。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干。”我冷静地说。

他听见了我手中手枪发出的“咔嗒”声,笑了起来。

“你好,驼背。”他说,“我一直都知道你就在这儿,你骗不了我的耳朵。”

“你在撒谎,海狼拉森。”我仍然用冷静的口吻说道,“不过我倒巴不得有个机会来干掉你,你动手割吧。”

“你向来都是有机会的。”他不屑地说道。

“动手割呀。”我语带机锋地威胁道。

“我倒愿意让你失望。”他笑道,转身朝船后走去。

“汉弗莱,总得想出个解决办法来。”第二天早晨我告诉了莫德上个夜晚发生的事,莫德对我说,“他只要能自由走动,是会干出任何事情来的。他可能会将船凿沉,或是放一把火给烧掉。谁也说不准他会干什么事,我们必须把他关起来。”

“但如何关呢?”我问道,无助地耸了耸肩,“我不敢靠近他的胳膊。再说,他也知道,只要他不走动攻击我,我不会朝他开枪。”

“总得想个办法出来。”她争辩道,“让我想一想。”

“有一个方法。”我坚决地说。

她等着我说出来。

我拾起一根打海豹的木棒。

“这要不了他的命。”我说,“但是在他清醒过来之前,我就得把他绑得结结实实的了。”

她身体抖颤了一下,摇着头说:“不行,不能这么干。总会找到一个不那么残忍的办法,咱们再等等吧。”

但我们并没等待太长的时间,问题就自行解决了。早晨,经过几次尝试后,我找到了中桅的平衡点,在点上方几英尺处固定好起吊滑车。我负责起吊,莫德负责转盘收绳。要是绞盘运转顺畅,操作起来应不太费力,但现在每吊一英寸我都要付出全身的重量和力气。我必须不断地停住歇口气,实际上,我休息的时间比干活的时间还要长。有时,在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也绞不动的时候,莫德竟然用一只手稳住转盘,用另一只手施加上她娇小身躯的全部重量来帮我的忙。

一个小时过去了,挂表或滑车的单、双向滑轮在“人字起吊架”的顶部会合,我再也吊不动了。但是桅杆并没有完全吊入船的内空,桅杆底部还靠在左舷栏杆外,桅顶已伸到右舷外很远的水面上。我的起吊架高度不够,空忙了一场。但我再不像先前那样感到绝望了,我对我自己,对绞盘、起吊架和起吊滑车的潜在功能有了更大的信心。解决方案总是有的,只不过是等着我找出它来罢了。

当我正考虑着如何解决难题时,海狼拉森上了甲板。我们立刻注意到他今天有点不对劲。他走动时的动作迟缓,或者说脚步虚弱,表现得更明显了。他从舱房左舷过来时实际上有些脚步踉跄。他在舵楼甲板隔断处身子摇晃了一下,抬起一只手以我们熟悉的动作擦拭这双眼,却从台阶上跌撞——双腿还立着——到主甲板。他在甲板上打了几个趔趄,眼瞅着要摔倒,伸出双臂想稳住自己的身体。他终于利用统舱升降口栏杆立住了身子,站在那儿迷糊了一会儿,忽然身体蜷缩着瘫倒在甲板上,倒下时上身压住了自己的双腿。

“病又发作了。”我轻声对莫德说。

她点了一下头,我看见她眼中泛起同情的神色。

我们走近他的身边,但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间歇性地大口喘着气。莫德出手照顾他,抬起他的脑袋,减轻血液对脑部的冲击压力,并吩咐我的舱房取一只枕头过来,我同时还带来了毛毯。我俩尽力使他躺得舒服一些。我把了一下他的脉搏,跳动得稳定有力,很正常。这使我迷惑不解,也起了疑心。

“如果他是故意装病,那该怎么办?”我问道,手中仍然把着他的脉搏。

莫德摇摇头,眼神中有了责备的意思。但就在此时被我把住的手腕忽然挣脱开来,像钢夹子般反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吓坏了,不由得大声叫了出来,那是一种含混不清的嚎叫。在恐慌中我瞥了他一眼,脸上带有一种凶恶和得逞的表情。这时他的另一只手搂住我的身子,我就这样落入了他的魔掌控制之中。

他松开我的手腕,但另一只手臂已绕过我背后缚住了我的两条胳膊,使我的身体无法动弹,空出来的那只手伸向了我的喉咙。此时我尝到了死亡到来时最痛苦的滋味,而这都是我的愚蠢之极导致的。我怎么能够轻信这么一个人,使自己陷入了那两条可怕胳膊的控制范围?我感觉到有另外的两只手也触及了我的喉咙,那是莫德的手,努力向掰开那只欲置我于死地的手,却全然无用。她松开了手,大声尖叫着,喊声触及了我的灵魂,因为那是一个女人惊恐的、绝望得令人心碎的呼叫声。我以前也听到过这种呼救声,那是在“马丁内斯”号沉没的时候。

我的脸被挤压在他的胸膛上,什么也看不见,但我听见莫德转身顺着甲板快速地跳掉了。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我虽然没有一丝丧失意识的感觉,然而在我听到她快步如飞地返回现场之前,已捱过了一段漫无止境的时间。然而就在此时我觉得海狼拉森的整个身子在我身前垮掉了,他长呼一口气,胸膛在我身体施加的压力下瘪了进去,我不知道这是由于呼气的缘故,还是他自己意识到身体愈来愈力不从心导致的。他的喉头颤抖着发出沉重的呻吟声,掐住我喉咙的手松开了,我又可以自由呼吸,那只手抖动着再一次掐紧,但即便他的坚强毅力也无法战胜他体力的忽然崩溃。他的意志力瓦解了,人也快晕厥过去。

莫德的脚步声已十分靠近我们,海狼拉森的手最后颤抖了一下,松开了我的喉咙。我就地一翻滚,背部着地仰躺在甲板上,大口喘着气,眼睛在阳光下不停地眨巴着。莫德脸色惨白但表情镇定——因为我第一眼就关注了她的脸部——她带着惊异和放心的混合神情回望着我。我注意到她手中握着一根沉重的打海豹木棒,她也随着我的目光望向它。忽然,她扔掉了那根木棒,仿佛被它蛰了一下似的。就在此时,我的心中充盈着极大的快乐。她的确是我的女人,我的伴侣,像穴居山洞的女人那样和她的男人并肩作战,为她的男人搏命。她已被激发出体内的全部原始野性,褪去了文化的熏陶,在迄今为止为她唯一所知的文明所柔化的内心里异化出坚硬的外壳。

“可爱的女人!”我从甲板上一跃而起,发自肺腑地大声呼唤道。

下一刻我已将她拥入怀中,她伏在我的臂膀上抽泣着,我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身子。我低头看着她那泛着光泽的褐色秀发,在阳光下如闪烁的宝石,对我而言比国王宝箱里的珠宝还要珍贵。我低下头去轻吻了一下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得连她本人都毫无察觉。

然后,更清醒的想法在我的头脑里占了上风。她毕竟是个女人,在危险过去之后,倒在她的保护者,或者说生命受到威胁者的怀中,以哭泣的方式舒缓内心的压力。我如果是她的父亲或是兄弟,情形亦大体如此。再说,时间和地点都不合适,我希望我在更具有权利的场合下宣布自己的爱情。因此,当觉察到她要离开我的怀抱时,我又一次轻吻了一下她的头发。

“刚才那一次是真发作,”我说,“与它类似的那次发作弄瞎了他的双眼。他开始时是装的,但却引发了病情。”

莫德已开始重新整理他的枕头。

“别干,”我说,“还不到时候。既然他现在动弹不得了,我就让他一直动弹不得下去。我们从今天起就住进舱房了,海狼拉森得住到统舱去。”

我两手抄住他的腋下,将他拖到升降口。莫德按照我的吩咐找来一根绳子,我将绳子穿过他的腋下系牢,将他的身子稳住挪过门槛,顺着扶梯将他放倒在舱底的地板上。我无法直接将他的身体搬到铺位上,然而在莫德的协助下,我先将他的头和肩膀搁在下铺上,然后将他的下半身稳在铺位边缘,掀动身子让他滚进了铺位。

但是这样还不够保险,我想起他舱房中有手铐。他喜欢用手铐铐住不听话的船员,而不喜欢用船上老式笨重的铁镣。就这样,当我们离开时,他的手脚都已戴上了镣铐,多少天以来我终于可以第一次自由自在的呼吸了。我登上甲板时,浑身感到一种异样的轻松,仿佛肩上卸下了千斤重担,同时觉得我和莫德之间更亲近了。当我俩沿着甲板并肩向被悬在“人字起重架”上的前桅走过去时,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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