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2页)
“这么说我的笑容是扭曲的?”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好吧,那么我以后就暗自发笑吧。如果你乐意。说是在灵魂里笑也行,灵魂里。你不妨认为我现在就在笑。”
他有好几分钟,躺在那里不再出声,沉溺在他那奇异的幻想当中。
这个男人的本质没有改变,依旧还是那个桀骜不驯、令人心生恐惧的海狼拉森,只不过被囚禁在那曾经看上去不可战胜、令人叹为观止的肉体里。而如今,麻痹的桎梏锁住了他的肉体,将他的灵魂禁锢在黑暗和静寂之中,与外部世界隔绝开来,而那世界对于他来说是弱肉强食的暴力乐园。他再也不能用“行动”去诠释动词的种种语气和时态了,剩下的只有“活着”。就他的定义而言,活着而不能活动,有意愿却不能去实现,那就与死亡无异。就精神层面而言,他还能一如既往地思考和推理,但肉体却丧失了功能,彻底死掉了。
可是,虽然我打开了他身上的镣铐,但我们心里还是有些抵触情绪,怕掌控不住局面。对我们而言,他是一个充满潜在威胁的人物,我们不知道他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干出超越肉体限制的可怕事情来。过往的经验使我们有如此怀疑的理由,因此我们干活时心里总是受到这种疑惑的干扰。
我已经解决了“人字起吊架”高度不够的难题。我用挂表或滑车(我又新做了一个)将前桅吊过了栏杆,放到了甲板上;然后又用吊车把主横桁吊上了船。主横桁有四十英尺长,可以提供起吊桅杆所需的高度。我利用固定在“人字起重架”上的第二个滑车,将主横桁提升到几乎呈直角的状态,然后将它的底部落在甲板上。为了防止它滑动,我围绕着它钉上了一圈粗大的固着楔。我将原先“人字起吊架”上挂表或滑车的单滑轮固定在横桁顶部。这样,通过将滑车牵引到绞盘上,我可以随意抬高或降低横桁顶部,底部一直处于静止状态。我还可以用牵索将横桁左右移动。在横桁的顶部我照样安装了一个起吊滑车。当整个装置安装完毕,它所具有的效能和灵活度令我吃惊。
当然,干完这部分活儿花去了我两天的时间,直到第三天上午我才从甲板上将前桅吊了起来,开始将桅底安进桅座里。这活儿我干得最笨手笨脚,我对那根有些岁月、经受过风雨的木头锯着、砍着、凿着,最后显露出一副被大老鼠啃啮过的模样,但可以插进桅座了。
“行了,我知道能行的。”我叫道。
“你知道约旦博士检验真理的最终标准是什么吗?”莫德问。
我正在抖落掉进我领口里的木屑,停下来摇了摇头。
“标准是:我们能将它付诸实践吗?我们能将生命托付给它吗?”
“他可真是你崇拜的一个人物。”我说。
“当我拆除了我古老的万神殿,抛弃掉拿破仑、凯撒和他们的信徒后,我立刻建立了自己新的万神殿。”她庄重地说,“供奉的第一个神祇就是乔丹博士。”
“一个现代英雄。”
“正因为是现代的,可以更加伟大。”她补充道,“旧时代的英雄怎能和新时代的相提并论?”
我摇摇头。在许多具有争议性的问题上我俩有点过于相似了,但至少在对生命的观点和看法上我俩是近乎一致的。
“作为两个评论家我们的观点太一致了。”我哈哈大笑着说。
“作为一个船木工和他能干的助手来说,配合得同样一致。”她哈哈笑着回应我。
但在那段日子里,由于沉重的劳作负荷,再加上海狼要死不活的生存状态,我们能开怀大笑的次数并不多。
海狼拉森又经历了一次中风,声音哑了,或者说快要哑了。他只能间歇性地说话,用他的话来说,声线就像股票市场上的指数线一样,起伏不定。有时,曲线上升,他能像往常一样说话,只是语速慢一些,声音沉重一些。然后,忽然间他就说不出话来,哪怕话只说了一半,我们有时就得等上数个小时,才能跟他重新接上话茬。他抱怨脑袋痛得厉害。就在此时他设计了一种交流方法,以备在说不出话来时使用:握一下手表示“是”;连握两下手表示“不是”。幸好提前做好了这种安排,因为到了傍晚他就彻底失声了。他以后就只能用握手来回答我们的问题。他想说话时,就用左手笨拙地在纸上写画出来,倒也辨认得清楚。
严酷的冬季劈面朝我们扑来,刮着一场接一场的大风,风中裹挟着冻雨和雪片。海豹已经开始了朝向南方的大迁徙,栖息地上已难觅海豹的踪影。尽管天气严寒,特别是大风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我从早到晚在甲板上拼命干活,工作取得了很大的进展。
我从先前摸索树起“人字起吊架”和爬上起吊架安装拉索中吸取了教训,我将那根前桅从甲板上起吊到合适的高度,在顶端装上了索具、支索、喉头升降索和顶端升降索。与先前一样,我低估了这部分的工作量,花了整整两天的事件才将它弄妥当。而其他的工作量也不小,就拿帆来说吧,实际上得重新制作。
我忙着在前桅上装索具时,莫德就忙着缝帆,并随时准备着在我需要忍受时扔下手中的活儿来帮我的忙。帆布又硬又重,她虽然使用着专业的手掌护具和三棱缝帆针,但两手很快就打起了大泡,但是她勇敢地坚持缝着,此外还要兼管做饭和照料病人。
“讲不得迷信了。”星期五早晨我说,“今天就将桅杆竖起来。”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我将固定在横桁上的滑车接上了绞盘,把桅杆吊起到几乎脱离甲板。将此滑车固定住,又将“人字起吊架”滑车(它联结着横桁顶)拉上了绞盘。我只绞了几圈,桅杆就垂直地吊了起来,脱离了甲板。
莫德松开了绞盘把手,鼓起掌来。她大声叫好道:
“成功了!它成功了!我们能将生命托付给它了!”
过后她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
“可它并不在桅座的上方。”她说,“你还得重新来一次吗?”
我莫测高深地微笑着,放松了一份横桁导引绳,拉紧了另外一根,便将桅杆掉到了甲板正中央,但仍然不在桅杆上方,她的脸上再次显露出遗憾的表情,我亦再次高深莫测地微笑着,同时放松了横桁滑车绳索,用同样的力度拉紧“人字起重架”的滑车绳索,将桅杆底部调到了桅座的正上方。我随后向莫德仔细交待了放下桅杆的步骤,然后便下到舱底的桅座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