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深深(第1页)
雨势骤急,冰冷的泥点肆意飞溅,攀上李乐同与汀兰的袍角,妄图将脏污一并泼在他们身上。
牢房大门被猛然推开,挤在一起的董家女眷们看到了面色惨白如女鬼的汀兰。
这些年来,她的身体太过孱弱,整个人像纸扎一般,仿佛一触即破。
此时,她眼中却带着偏执热切的光芒,在白得透明的脸上,显出不可言说的诡异。
“阿兰!”妇人认出她,踉跄着爬起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脱口而出第一句便是,“你阿兄受不住牢狱之灾的……”
她攀附着汀兰的姿态,像濒死的水鬼,从幽暗的深潭中伸出粘腻阴冷的枯骨。
汀兰猛地抽回自己的衣服,动作带着决绝的冷硬。她忽略掉浑身上下如坠冰窖的寒意,声音嘶哑,却异样平静地问:“祖母呢?”
“什……什么?”董家夫人诧异地说:“你祖母五年前就没了。”
她没有察觉到汀兰骤然绝望的表情,执拗地说着:“你哥哥没受过半点苦,你心疼心疼你哥哥……”
“闭嘴!”李乐同一把搂过汀兰。
“放开我。”汀兰却拖着僵硬的步伐,枯瘦的手指紧紧扣着董夫人的手腕:“祖母三个月前还在给我写信,你说实话,她人呢?!祖母呢?!”
董家夫人终于发现了她的偏执,畏惧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口中不断地呢喃:“疯了、疯了……”
一道闪电猛然砸下,照得汀兰面色越发惨白,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看了董家夫人许久,笑了:“明明是你们都疯了。”
当母亲的不在乎女儿,倒让她心疼自己的儿子;做女儿的痛恨自己的家人,唯一挂念的只有祖母。
李乐同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荒谬。
她的母亲、姑婶们避在一边,看着她的眼神畏惧警惕,却没一人怜她惜她。
李乐同没了耐心,冷冰冰说:“说不清楚人在哪儿,今晚我就杀了你儿子。”
董家夫人瞪大了眼睛,颤抖着话不成句。
角落里传来老媪苍老迟缓的声音:“老夫人,五年前确实过身了。”
她穿过众人走到汀兰身边,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地看她:“女郎怎么成了这副样子?老夫人看到,该心疼了。”
汀兰浑身僵硬,却由着她苍老干裂的手反复抚摸自己的脸颊。
她不能相信,可老媪是祖母的陪嫁婢女,多年来,始终跟随着祖母。
她只能反复地喃喃:“三个月前,我还收到了祖母的信……”
没有人记挂着她,人人都说她成了汝南王的宠妾,是全天下难得一见的大幸事。
他们轻而易举地把她推出去,不问她一句是否愿意,只盼着她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好处。
只有给她来信,记挂她、想念她,在她被强行送走后,来信叮嘱她好好吃饭。
可现在他们都说,祖母五年前就已经身故了。
老媪看着汀兰的目光满是疼惜,却一字一句,将真相铺陈:“女郎离开后,老夫人日夜担忧,便让人代为写信,寄给女郎;可次年冬,老夫人不慎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数日,最终还是没撑下去……”
汀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雨声噼啪作响,溅落在众人不安的心房。
“我身归贱籍,我求生不能,求死更难……”汀兰对着自己的生母徐徐开口,“董庭梅死得越惨,你越痛苦,我便越畅快。”
李乐同听到了“贱籍”二字,惊诧地回头。
商户女、武家妇,却是贱籍?
闪电劈下,照亮众人狼狈的面容。
土桥村南面的小山上,暴雨冲刷着土地,泥土混成粘稠的流水,蜿蜒过荒芜的施州城郊。
谢湜予和陆时也身披蓑衣,仍旧落了满身脏污。
他们一下一下埋头挖着,多少年的施州雨雪冲洗不去的尘泥,此时堆成了小山堆。
“董家次子董庭梅喜欢秀才的核雕,核雕上,是施州春山,秀才不肯给他,事情僵持不下,直到武自乐来了施州。”
汀兰平静地说着,仿佛说的不是自己:“武自乐看上了董家的小女儿,让人去要,知道了这件事,只说,不过一桩小事。”
谢湜予手中的铁锹猛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