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融入新朝格格不入02(第1页)
第三节融入新朝?格格不入?02
阅读《赤霞报》之后,偶尔关注时事的黄沅开始记录和议论中国的边疆之患,如蒙古兵在奉天与中国军队开战,北方各省一律戒严;俄罗斯与日本协约,以保护铁路为名,由西伯利亚铁路往吉林、黑龙江两省进兵,并且无视中国关道的询问;日本欲趁京中扰乱,占据南满洲。凡此种种,黄沅认为非中国之福,深为浩叹。(461)只是他言及外患也要引申到内政,八月初五日见报载蒙古占据科布多,北省戒严,“忆自上年八月初五日海内清平,不意一年之中,致有如此变更。变之又变,更之又更,不识一年之后,又如何耳。余自今年以来,并不言及国事,今则言及,心为惨切。偶又记焉”。(466)九月初四(10月13日),阅昨日《赤霞报》,段祺瑞宣布政见,不与蒙藏宣战;大借款未成,无力筹饷;英俄干涉,外交为难;民军操演未精,不能制胜。“四条若然,民国前途深为至虑。”(477)阅《赤霞报》,见蒙古、云南片马等处危机日甚,西藏、回部亦不稳,慨叹“当今时事,外交如斯,内政如斯,时事如斯,吾侪正无安枕之日,深为焦急万状”。(501)
民初党派林立,相互争斗,不问世事的黄沅偶尔也会听人说起一些时局,如七月间省城暗杀党盛行,现在党界分持异常,北京亦纷争不下,南方同盟会盛,北京则共和党多。(457)这样的情形也影响到台州,章唤新是同盟会员,黄崇威亦加入。(475)据陶寿农说,现今国民党、共和党两党为正党,“国民党以社会主义,共和党以保富主义,社会主义人人均有自治之权,保富主义中央尚有集权。各党均大放运动手段,谋为选举地步。时事如斯,未识作何了局也。浙江之国民党以褚辅成君首领,现今至台设立支部,俞棣生先生及楚卿兄为经事员云云。现今时事,愈出愈奇,名色愈出愈奇,正不可思议。适当其时,听之于数可也”。(491)
台州种烟农户甚多,鸦片问题历来严重,清季官府厉行禁烟,查处销售吸食之外,四乡禁种罂粟,常常引发与民众的冲突。浙江其他地方烟祸同样严重,温州瑞安甚至发生禁烟官员随从被戕害的惨剧。新政权更加厉行禁烟,但有时操之过急,而且有图钱之嫌。如黄岩县知事禁烟最严,到任以来,专寻吃烟者以罚款为要,随时饬差闯入民居搜查烟浆烟具,地方士绅家庭每受其扰。黄沅对其做法不无微词,但认为搜获烟鬼,即为德政,重罚烟户,分所宜然。“使黄色诸君悉均从此断瘾,全台有瘾者而此戒之,台民自此脱离黑籍之苦,其功何可言欤?”(463)该县士绅郑亮采素有烟瘾,知事趁其外出,饬差至其家中查获烟具等物。郑绅闻讯,一面至上海广慈医院戒烟,一面晋省呈控。断瘾后回台,知事恨其控己,仍饬差往拿。郑绅知道赵知事见有钱者无不量力勒罚,不敢回家,借宿于黄崇威处。黄沅以为,该绅“虽有烟瘾,总是名列贤书,既然已经断瘾,复以挟嫌致扰,成何事体”。尤其是其弟病故亦不能见面,手足离别,此亦惨然。尽管禁烟理宜从严,可是自行戒断,仍因有钱而设法勒罚,则黄岩真暗无天日,希望知事尽早去职。(483)
海葭镇查禁烟委员原为王云梯,因黄崇威、陶寿农相继赴申,自请告退,由娄祝三接任。(457)十月,禁烟监督到郡,四乡种烟者颇多,随至南门外三洞桥地方先行禁止,该处百姓与其龃龉。(487)郡城东乡及小渚地方,民众聚集万余人,将委员凌辱,营勇打伤,并将枪械夺去。(494)为了禁种罂粟,省中由台防旧兵中挑选两棚,配足四哨,官兵均加饷。但烟价昂贵,乡愚贪利,虽然禁种禁吃雷厉风行,仍有人不惜以身试法。若能禁止,台民无穷之福。(496)后禁烟监督谢祖康亲自下乡查禁,巡视烟苗,并出示通告。黄沅认为,鸦片本极坏之事,自康熙末年输入中国,日渐月积二百余年,“以致国民被害者不知凡几。今则速为禁除,未免为难,欲其速为禁除,非此严厉不可。倘若禁除净尽,非独台民幸福,即中国万姓之大幸也”。(502)十一月中旬,禁烟监督连同本地文武官员赴各村庄禁烟,午饭时在设饭之家墙内发现种有罂粟,又从房中搜出烟具烟膏,即拟惩办。该主人本不吃烟,经同行的雷莹阁统领说情,从轻罚洋150元。(502)当地士绅,或充当禁烟董事,到处罚款,或创办戒烟局,收费戒烟。因利益冲突,还一度发生纠纷。(502)
浙江禁烟甚厉,知事、监督、委员之外,又特派督办,带领众多亲兵,地方文武官员查禁不力,可以撤换。若因严禁酿成重案,则可以不问;查禁得力的文官,无论何等控告,均置之不理。(526)禁吃之外,尤重禁种,务必将罂粟扫除干净。(527)黄沅虽然赞成厉禁,对于《赤霞报》讥讽禁烟是有钱有势的拿钱换烟,没钱没势的小百姓遭殃的说法颇有同感。(508)黄岩县的严禁就有演变成到处敲诈私种者之势,不分良莠,不问情节,法令成为病民之具。(512)甚至无论吃烟与否,均想方设法罚款,还动辄刑讯。(517-519)有时饬差搜索烟具不获,便清晨闯入民居,将已经戒瘾者百般凌辱,随意科罚,不问烟之戒否,只管出钱了事。(521)好在台州六县,除黄岩外,其余尚守理法。(518)
台州盐务之争,双方一直僵持不下,背后都在设法运动,并寻隙互讼,难以下台。如果决裂,很有可能改成官办,则集股诸君吃亏过大。台盐公司,系由卢槐士欲台人自办台州财源,挽黄崇威邀同俞棣生合力,订立合同,创立公司,接办台属七邑盐务,以6万元为本,百元一股,分作600股,临海、黄岩、太平、天台、仙居、宁海六县平摊,太平悉均推却,并无合股,其他五县集股不过半数,其余均由经事者自行凑集。黄崇威心中有忌俞棣生之意,见其事成,才允集10股,公司诸事亦不与闻。一切生意及资本,均是卢槐士鼎力而为之。俞棣生籍本黄岩,因总商开设临海,挽寒儒秦雨亭出名具禀上达,省中之事由俞棣生任之,公司银钱生意则由卢槐士经理。盐务本由盐商办理,原是有帖,改行改店,亦须用帖,用帖则有帖税名色。如今集股包办,名曰公司,实为商办,亦须领帖而有税。官办则不必领帖,自然无帖税。黄沅因有帖股,不希望鹬蚌相争,令当局渔翁得利。(500-501)
在地方自治的名义下,士绅商富往往包揽争利,不仅与外籍人士争,内部也相争不已,时起冲突。椒江粉面捐,设局集股办理,做面公司,设于黄岩临海交界处,其粉面系太平所出,经黄岩所属之水路至临海官行销售。粉面做成,分售之处,临海多于黄岩。所抽捐中,报捐学堂公款800元,临海500元,黄岩100元,做面当地200元。后黄属议事会公议两县分划界限,自立粉面局。经调解,增加当地学堂经费150元,共350元。而原来承办人不肯,将豆面扣留。双方各自叫来地方数十游手人,预备斗殴。(490)据称“今之新例,一县一方,均有自己权利,各县各方不能侵占,将来办公掣肘,何待言乎?”(495)
台州盐务和粉面之争,各有不同的后台背景,反映了民初各级权力的不统一。因而争利之外,更要争权。而争权有不同层级,北京与各省,省府与州县,州县与乡镇,重重叠叠,犬牙交错,加之地缘关系缠绕其间,更加错综复杂。各省独立之际,大小官员均由各省军政府委任。统一之后,海关监督改归北京政府授任,姚梧冈为其弟姚石勋运动得温州海关监督,恐归京放之后,不能连任。(501)由于浙江民政司和提法司均为台州人,台州籍任出各县知事者亦不乏其人。(475)据说黄岩知事即为浙江提法使私人,抵任以来,有钱者均与其为难,与提法使不和者亦与之作对,以图从中渔利。黄岩民风素孚乡望,后辈敬服年长者,而台州出应征兵者,多系无赖之徒,退伍后依然如故。县知事非但不以年长者为是,而且指为恶棍,却相信退伍征兵之言,是非倒置。(468)黄岩素称难治,十余任知县,无论贤与不肖,悉均匿造浮言,以致被曲难言。新任知事因为有所靠山,虽然上控者颇不乏人,依然不为所动,或许代此前历任出气耳。(477)
各方势力你争我夺的角力之下,临海县知事一年之内几度换人,人事和施政很难保持连贯性。九月,新任临海知事来长泰到任后,鼓动在海门开演戏园,有人附和,黄沅以为开设戏园需款实多,台州地瘠民贫,加之谷价昂贵,小民度日艰难。若能将看戏之资以及日需非分之款移作赈济贫民,则积德累仁,未可限量。(497-498)后因票价昂而戏不佳,有名无实。(501)黄岩县知事则因为后台硬,可以为所欲为。地方官绅或士绅之间发生矛盾纠纷,各自找人关说,连打官司也要预先疏通,才能两造出庭对质。
权力之争不仅发生于行政方面,清季以来推行地方自治,民国成立,更将宪政由预备付诸实现。这意味着一事两面,一是政权向基层社会延伸;二是士绅扩张权力的机会增加。众议院和省议会选举,成为士绅各自彰显权势,互争高下的战场。十月下旬,黄岩、太平两县为选举事大为致闹。临海看似平静,实则另有玄机。葭沚镇为第七区,黄崇威将票及票柜取来,自己写定几人可为自己扛轿者放入柜内,另行照范做票数百张,以为当日投票作为名色。“想各区均照如是办理,是有权者均有分派妥定,所以不致聚众致闹耳。”(494)十月底,加入民主党的姚梧冈来台运动中【众】议院议员。本来黄崇威欲自做众议员,姚来即让与彼,黄崇威改以省议员为目标。省议员复选需16票,其于本镇初选得13票,易于招呼。但驻京众议员须40余票,方可当选,本镇初选只得8票,相差较多,即使大力运动,亦难达成。(496)十一月初二(12月10日),葭沚镇投票选举众议员,先有传单通告,来者颇多,初六在郡开票。(497)因选举日多,每届其时,人欲被选者最为运动异常,以此见争,黄沅觉得真不足道。(498)
明争暗斗的逞强之外,又有利诱贿选。据《赤霞报》披露,选举省议员投票之日,因为有人欲谋当选,叫乡民至投票处书写其名,每人与铜板5枚。是日到者甚多。而众议员投票时,无人欲谋其位,以致无人投票。第七区即海葭镇因为黄崇威欲做议员,将县中领来票纸自己嘱夥友朋友书写,分为13人,悉均当选初选议员。投票日自行另印票纸千余张与人书写。即选众议员亦如此办法。黄沅好奇实行民主制的美国,不知选举议员总统,作何办理。姚梧冈欲运动众议院复选议员,必须初选议员投其40票,方可当选,其初选可以落实者不到20票,还少20余票。黄崇威欲将海葭镇省议员13票与人调换众议院初选议员,已经联络各人。又担心省议会复选在十一月廿六日(1913年1月3日)投票,而众议员复选在十二月初四(1月10日)投票,其间或有中途变更者。而且即使调换成功,也只有30票左右,还要四处运动,或出钱买票。(504-505)眼见省议会及众议院选举,都是有势力者自行书写亲朋好友之名,以备复选时投票给自己,可以稳操胜券,黄沅讥讽此事真是人民自选者。(506)后台州当选众议员为周平泗等5人,姚梧冈不在其列。(518)直到十二月间,姚才设法成为候补众议员,还要等正选者取消才有递补的机会。(527)黄沅以为,选举之法,若真的才堪大用,百姓联络公举,还唯恐其不应举,如今只选有财有势者,有何趣味。况且姚梧冈为了候补以致涉讼,更不堪言。(525)
台州历来土匪较多,由于政局动**,地方不靖,甚至出现白昼抢劫之事,有钱人家大都藏有枪械,走火误伤事件时有发生。当局维护治安不力,却热衷于一些表面的除旧布新。各省按察使以及道府厅州县衙门,均塑有萧王神像于其班管之侧,据说为前汉立法之祖,所禁犯人尝往叩神。黄岩县署牢狱前亦有萧王神像,该县知事饬法警将其抬抛浮桥之下,顺水漂走。“以理论之,数千年之旧迹,偶然抛弃,未识其何故也。至于中国大礼,拜跪叩谒之仪,非大清一朝之习惯,自中国开天辟地以来,均有此等礼仪。今则中华民国改跪拜为鞠躬,亦素所未有事也。”黄沅不满于此类事情,更重要的还是对民国政治的法则理念不以为然,他说:“余草野小民,不知朝廷立法,各国之法则,更不知矣。惟圣人云,君尊则治,君卑则乱。现中华民国改专制为共和,以共和二字详解之,人民各有自由之权。人民既有自由之权,不能受人压制。如今时势,名之曰共和,较之专制犹尽专制,如是专制,何云共和,直曰专制可也。”(504)怀念君权固然可笑,批评共和更加专制却未必全然无理。黄岩执法员张宗翰将求免二角印花税的乡民羁押刑讯至死,且在追究期间离职脱身而去,令黄沅大为愤慨。(524)
革命废除了繁文缛节,可是杨墨之道不如圣人之道持久且治安。(528)十一月间,黄沅听说浙江政局不稳,有第二次革命之说,官员不安于位,且多亏空,无隔夜之粮。旗人生活异常艰难,饥寒交迫,以致全家服毒自尽者。一些前清官员毫无差使,一贫如洗。“自古开辟之初,政治若何,未得其详。自周代孔子降生以后,见重忠孝节义之人……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而见重焉。今则中华民国不以忠孝节义为然,又无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只以人民共和、人民各有权衡为言,究其实济,受其专制之压力过于专制之时代。果共和乎?果专制乎?余均不得而知,只知其无忠孝节义而已。余之私论如斯,质诸载熙兄,不以为然。未识高明君子以为何如哉。”(506)据说俄罗斯皇帝尊崇孔教,建立孔庙,而山东曲阜的孔庙被火焚毁。停科举后,学堂取士,有用之才日少,平权自由之龌龊者日众,必须大加清涤,感化文明,尊孔的俄罗斯以高呼下,所以中俄国势有别。(526)黄沅不曾料到,老大的俄国很快也将浴火重生。
十二月二十八日(2月3日),又值年关,眼看街上萧条,觉得一年不如一年。甲午之前猪肉洋一元可购十六七斤,此后年年涨价,上年尚有七八斤,今年则只有四斤多。谷价甲午前早谷每元一石二三斗,京谷、糯谷则一石一二斗,晚谷一石四五斗。此后也是年年涨价,今春谷价昂甚,早谷、京谷、糯谷均为每元三斗五六升,晚谷亦只五斗二三升。其余柴油盐酱醋茶,无不倍徙。(529-530)除夕之夜,黄沅只求岁岁平安。前一日天气晴好,应古人所云,“最喜立春晴一日,农夫不用力耕田”。希望来年岁登大有。(530)
1912年6月24日,姚永概重新续写日记。自上年旧历九月初一(10月22日)中断以来,家国命运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进入共和民国时代,日记改为阳历纪年,姚永概本人则受严复之聘,进入北京大学任文科教务长。本来京师大学堂分经科、文科,教育总长蔡元培将经科并入文科,分列经学、史学、文学三门。严复掌校,管人似乎并不在行,多有风潮。北大因改选科之事,也引发不满,以至学生推举代表与校方交涉,并呈请于教育部。姚永概主张缩短期限,加增时间,年终毕业,则不改选科亦可毕业。(1203)
姚永概的交往各方都有,柯劭忞屡次称许其诗在并世诸公之上,(1204)又与夏曾佑等畅谈保孔之策。(1209)他已经剪去发辫,经友人介绍,参与共和建设讨论会,认为“此会议论宗旨似无权利之见,较可信”,还介绍友人参与。不过对于世事变化,未必一概认可趋新,暑假回到桐城,觉得“世风一变,至此较十年前又每下愈况,可为心伤”。(1207)对于安徽的动**以及军人势大感到不安。暑假结束北上,于长江轮船中所写“出门”诗,颇能显露其心境:“我老倦行役,其如世变何。已无鸿鹄志,深恐虎狼多。苦县书成疾,甘陵部未和。兵骄谁召汝,不敢怨天瘥。”(1208)
北京各界提灯庆祝共和
10月初,严复因校事去职。姚永概系严聘来,亦随之辞职,为教育部挽留。可是继任校长马相伯虽然以书相留,“词既轻亦闻其不诚,拟却之”。(1216)后教育总长范源濂执意挽留,马相伯又托人来劝,只得勉为敷衍一月余再归。10月10日为民国纪念日,在琉璃厂设会所,姚往观之。此时北京大学因为各种问题风潮持续不断,部分学生反对马相伯继任,迫其辞职。教育总长范源濂亲自到校调解,也只能勉强维持。寒假回里,与友人谈及学界之事,忧心忡忡。[39]
湘中大儒王闿运于壬子正月初二(2月19日)才得知清帝逊位的消息,在他看来,“清廷遂以儿戏自亡,殊为可骇,又补廿四史所未及防之事变,以天下为神器者可以爽然”。[40]两天后,王闿运作了两首感时诗:
北望邮尘千里昏,杜陵忧国但声吞。并无竖子能成事,坐见群儿妄自尊。元纪沐猴妖谶伏,楼烧黄鹤旧基存。请君莫洒新亭泪,且复清春指杏村。
家家守岁岁仍迁,愁对清尊画烛然。大壑藏舟警半夜,六龙回日更何年。宪期缩短难如愿,游宦思乡且未旋。若补帝京除夕记,料无珂蟗(删去中间的出)咏朝天。(3161)
将旧主新国一概骂倒,从中可以窥见其心境。对于新政,他同样不满,以为造成军界学界的种种悖逆,使得读书人言行不一,“诗自忠节,行自叛逆,诗言涕泪,而方贺新国”。(3162)清廷“整军兴学,遂令人不知顺逆,何邪教之迷人如此,惜不令孟子拒之”。(3163)不过,王闿运年近八旬,名满天下,好帝王之学,并没有愚忠清室之意。后来他就任国史馆馆长和参政之职,虽然不过是礼遇,也算身心都踏入民国了。
民国元年,王振声依然用旧历日记,经历大变动,年初一(2月18日)他写了“元日感怀诗”。又从《爱国报》获悉清帝宣布辞位,定为中华民国共和国体。(108)本来他想返回北京,可是京师兵变不断,始终不太平静,一直拖到三月十一日(4月27日),才举家返京。(114)回京之后,王振声偶尔还注意时局,记录了国务总理唐绍仪逃到天津、内阁总理更换、国民党阁僚集体辞职、孙文到京等事。不过,国体变更对于他的生活而言,似乎没有太大的影响。阳历10月10日,开共和纪念会,国庆三日,王振声记其事,却没有任何表示。(129)九月十一日(10月20日),二十四属联合会开成立会,“儿辈赴会”。(130)少有的新活动是几次到兵部街看飞艇。(131-132)他记载了众议院议员选举投票事,至于是否参与投票,则不得而知。(135)
邓华熙虽然同时使用中华民国和大清宣统纪年,仍然沿用旧历。“正月元日,天色晴明惠风和畅,丰年之兆,于此卜之。商贾仍用旧历建寅为岁首,新历仍未颁布。”[41]由此可见,进入民国,对于86岁高龄的邓华熙来说并非难以接受的痛苦,他的心情似乎不错。而新政权的新举措一时间难以贯彻落实。不过,邓华熙一直住在香港,没有返回广州。他所关心的,主要是自己的财产和存款收益。至于民国的政局以及广东的情势,似乎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
[1]《汪荣宝日记》,956页。后李家驹与汪荣宝商议,未将此节写入条文。本书征引各日记,除首次出现以页下注标出所有信息外,后续一般仅夹注卷、册及页码。
[2]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湖北省暨武汉市委员会、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湖北省博物馆、武汉市档案馆编:《湖北实录馆·武昌起义档案资料选编》上卷,310、325、329页,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1。相关各处记载日期有所出入。
[3]恽毓鼎著,史晓风整理:《恽毓鼎澄斋日记》二,561页。
[4]《汪荣宝日记》,1059、1077页。
[5]中国历史博物馆编,劳祖德整理:《郑孝胥日记》,第3册,1376页。
[6]《沈家本日记》,见《沈家本未刻书集纂补编》下,1342页。
[7]《朱峙三日记》,辛亥革命史研究会、武昌辛亥革命研究中心编:《辛亥革命史丛刊》,第12辑,267页。
[8]袁世凯执政期间,强调行政官员的专业出身,各部门官员的学历在短时期内迅速提升。这一现象颇为一些研究者所关注,以为是行政现代化的重要表征。实情并非如此简单。清廷停罢科举考试以后,取而代之的文官考试迟迟没有施行,而学堂实际上无法承担培才与抡才的双重重任,众多士子不得入仕的门径。开始清政府严格控制法政学堂,后来迫于压力,不得不开放,结果大量的公立私立法政学堂迅速涌现。民初政府有意改造行政,法政学堂更是盛极一时,为数众多的欲入仕途者蜂拥而至,以法政学堂为终南捷径。据说北京周边即聚集了数十万此类“高等游民”,想方设法在法政学堂混一张文凭,有的甚至并不入校学习,只是千方百计地通过各种不正当渠道获取文凭,就算拿到当官的敲门砖。在此背景下官僚的学历程度迅速提升,必须仔细梳理考究,才能察知实情底细。
[9]叶至善、叶至美、叶至诚编:《叶圣陶集》,第19卷,75页。
[10]最早提出让清帝和摄政王逊位交权而给予相应优待的,应是张謇等人。1911年11月上旬,鉴于各省风从响应武昌首义,江浙立宪派人士转变立场,赞成共和,邀集各方,连续召开会议,磋商筹备设立中华民国新政府,并以上海为临时外交政府所在地和临时国会召集地。参与发起者除张謇(苏)外、还有樊增祥(鄂)、宋教仁(湘)、于右任(陕)、夏敬观(赣)、唐文治(苏)、赵凤昌(苏)、庄蕴宽(苏)、汤寿潜(浙)、张元济(浙)、姚梧冈(浙)、江易园(皖)、高梦旦(闽)、伍廷芳(粤)、温炳臣(粤)、汤寿彤(黔)、程德全(蜀)、王搏沙(豫)等人。11月11日,上述诸人联名通告倡议组织全国会议团,主张各省派人到上海建立临时会议机关,商定共和政治,会议四要件之一,为“对于清皇室之处置”。次日,张謇等人又奏请监国赞成共和,宣称“大势所在,非共和无以免生灵之涂炭,保满汉之和平。国民心理既同,外人之有识者议论亦无异致,是君主立宪政体,断难相容于此后之中国。为皇上殿下计,正宜以尧舜自待,为天下得人。倘荷幡然改悟,共赞共和,以世界文明公恕之道待国民,国民必能以安富尊荣之礼报皇室,不特为安全满旗而已。否则战祸蔓延,积毒弥甚,北军既惨无人理,大位又岂能独存。”同时致函庆亲王奕劻,告以已电请皇上及监国逊位,同赞共和。希望奕劻“致君于尧舜之揖让与民享共和之幸福,则皇室不失尊荣,生灵得免予涂炭”。(丁贤俊、喻作凤编:《伍廷芳集》上册,366-370页,北京,中华书局,1993)南北和谈期间,参与上述活动的伍廷芳成为南方代表,他于第二次会议时首先提出逊位之说,并称前此已和汤、程、张各都督致电摄政王,只请逊位。而会谈期间又间杂使用“让位”一词。伍廷芳致袁世凯、南京临时政府及独立各省的正式电文一般均称退位,但在1912年2月6日复袁世凯电时,则标题和正文混用逊位、退位。如标题为“关于皇帝逊位后优待之条件”,行文开头称“清帝退位之后”,各款行文又说“清帝逊位之后”。同日伍廷芳致电孙文、国务各总长、参议院议长,也称“逊位之后”。2月9日伍廷芳致电孙文、黎元洪及各省都督,则混用退位、去位。此后,伍廷芳对北方将领及袁世凯所发函电,多用逊位。而对南方政府及各省光复政权,则主要用辞位。如2月13日致孙文等电,用辞位。2月17日致孙文、黎元洪及各省都督电,专论此事,多处提及,全用辞位。但其他致孙文各电,仍有间用逊位或退位的情形。(均见观渡庐编《共和关键录》,转见丁贤俊、喻作凤编:《伍廷芳集》上、下册,390-498页)
虽然张謇等人向奕劻提出逊位之说时,确有希望清帝仿效尧舜揖让之意,作为南方谈判代表的伍廷芳与南方通函通电中沿用“逊位”一词,未必全都含有禅让之意。但是,北方如全国联合进行会、临时国民公会、宪政实进会等却有此理解,并且表示反对。他们的意见是,资政院决定采用英国宪法,“是直谓共和立宪可矣。”官军争持君主立宪,致使国民怀疑清廷有反汗之心,“于是取极端主义,而禅让之说起。夫禅让之说,固天子荐贤自代之意,非臣下所宜言。”(《宣统三年十一月□□日全国联合会代表张琴等致内阁袁世凯呈》,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八,162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
清廷方面,虽然失去统治权已经是既成事实,但是对于涉及名分、体面以及待遇之事,仍然想方设法力争有利于己。关于宣布交出统治权的诏书的具体措辞,到了最后关头,清廷还想使用辞政的名义。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才达成协议的唐绍仪以为辞位才能享有优待,若辞政,则宣布十九信条清廷即已经无政权,光复独立的十四省军民以生命财产力争,专在位字,请袁世凯入觐时必须力持办到辞位二字。(《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清议和总代表唐绍仪致内阁总理袁世凯电》,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八,242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正式发表的隆裕太后懿旨,刻意回避争议,只是说:“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但卸政权,不废尊号。”而清方公布的清室优待条件,则一律使用辞位的名目(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八,184~186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