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页)
他摇摇头,然后低声道:“我还得跟你说一下:她来自暹罗王国。”
多米尼克拉长了脸。“你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也娶个巴黎的女人做妻子吗?难道她必须是来自世界另外一个角落的人吗?他们可是有着完全不同的风俗习惯,说着完全不同的语言。你们究竟如何沟通交流呢?”
“我们根本不用说话,”他说,显然很尴尬,又轻声补充道,“我们只要看着彼此就行。”
“夏尔,”多米尼克叹息道,“那你们真的根本无法相互认识。”
夏尔多次探访耶稣会修道院,可就是不敢在入口处露面。虽然他很想再见到热比云神甫,分享他的知识,可他私下里希望能遇上丹曼莉。他不得不承认,热比云神甫只是一个幌子。
一天早晨,他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敲响了修道院的门。一名中年神甫请他入内。夏尔觉得这座修道院要比他上次来时更雄伟了。那是一幢华丽的建筑,有着高耸的拱门、偌大的窗户以及宽大的白石楼梯。夏尔心想,这些神甫居住在这里,他们劝诫众人要勤俭,自己却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那名年迈的神甫在二楼敲了敲那道双扇的木门然后打开。他请夏尔进去。展现在夏尔面前的是一间布置奢华的工作室,那也是一间巨大的藏书室。能光临此地,夏尔深感荣幸。这使他想起凡尔赛有一间皇家陈列室。热比云神甫坐在一张普通的栎木桌子后面。他正忙着写一封信,只是匆匆抬头望了一眼。他似乎对看到他并不感到奇怪。“我一直在恭候你呢,夏尔。你请坐。我马上就好。”
夏尔坐下了。在这座知识的寺庙里,他简直怎么看也看不够。到处都是书籍、报纸、文字、图片、绘画,靠窗口还有一只巨大的地球仪,它可以让每一个客人清醒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并不是结束在凡尔赛或者诺曼底。
“是人家告诉您的,还是您有预感?”夏尔怀疑地问。
“不,不,”热比云笑道,“经验和常识。你在寻找。在巴黎这里你难以找到一个可以帮助你的人,这里只有鹦鹉。你可曾见过鹦鹉?”
夏尔摇摇头,坐在椅子上不耐烦地动来动去。
“在我们这里,鹦鹉被古怪的贵族们视为家畜,但在暹罗王国却为视为有害动物。除了乌鸦之外,鹦鹉恐怕是最聪明的鸟了。这些畜生可以注意到人类的语言及其意义,然后跟着模仿。你要是问我,我想说,这就是一种行为障碍。不过话说回来,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您相不相信,上帝给我们每个人制订了一个计划,我们必须去实现它?会不会有一种预先规定好的命运,以及压在人们身上的诅咒呢?”
热比云神甫真诚地笑笑,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夏尔,你大清早地跑到我这里来,难道是为了向我提出一个如此哲学性的问题吗?要回答这一问题,我需要一罐子波尔多红葡萄酒。可现在天还太早。”
“难道这个问题那么难回答吗?”
“夏尔,运用你的常识吧。你真以为上帝为千千万万的人制订了个人计划吗?哪怕为我们两个人制订一个计划,他就必须写满整页纸。世上的树木太少,我们无法将所有的计划一一记录到纸上。世上本无计划,夏尔,但会有人的需求,它要比暹罗的森林里一只傻里傻气的鹦鹉具有更大的意义和使命。你若是数学家,夏尔,你就会相信这种偶然性,但我们不是数学家,数学不提供任何安慰。因此我们寻找神圣的相互关系。假如一个可怜的男人丧妻三次,我们相信从他的命运中看出一种结构。我们称之为诅咒。但这没有价值可言,夏尔。没有上帝,没有计划,没有目标。”
“那么也就没有诅咒。我独自一人决定我的命运吗?”
“不完全是,总有强迫的实际情况发生,家庭的强迫,经济的强迫,政治的强迫。但人有选择。如果他不相信这一点,他就没有选择。”
夏尔沉默着。稍过片刻,他说:“我很想和来自暹罗的那位年轻姑娘聊聊。她叫丹曼莉。”
热比云神甫竖起眉毛。“哦,这个可以安排,不过眼下她正在小教堂里做祷告。尽管如此,我们不可能用她的佛陀拯救她。她将我们的耶稣视为佛陀的另外一种形象。我完全可以理解她。佛陀有着更好的故事,佛懂得宽容,佛教徒可以奉献爱,而丝毫不会感到良心不安。我们则相反,我们老是盯着吱嘎作响的**面那耶稣十字架看,连**的功能都没有了。”
夏尔不相信地凝视他。
“如果我让你震惊,那我感到很遗憾,夏尔,但是到陌生的大洲去旅行可以帮助你认识到你迄今为止的世界观有着局限性。你要是看到过暹罗王国,你会用另外一双眼睛看待一切。”
“我何时可以和丹曼莉说话?”夏尔依然坚持道。他此刻对热比云神甫的唠叨不感兴趣。
“这个会有难度。她的法语知识还很有限,而且她将随下一批的考察团回暹罗去。但她还会回来。她喜欢巴黎,我也很喜欢这个姑娘。我真想把她留在我们修道院里。她做的饭菜味道好极了。我们保持联系吧,夏尔。将来有一天,你会再见到丹曼莉。”
“我还以为能够马上见到她呢。”
“这不是一个好主意。”热比云神甫说。
这件事对夏尔来说已经彻底了结了。事后他觉得很为难,或许对这个年轻姑娘而言他什么都不是,一切都是他自以为是的想象罢了。愿望、希望、梦想,他为自己的幼稚可笑感到羞愧。为了忘却,从此以后他要把目光转向那些向他鼓掌的人。这段时间并没有轰动性的行刑安排,而且行刑的时间向来不会很长,因为夏尔总能够精确地核算出绳子的长度。鸡毛蒜皮的刑事罪犯——比如小偷,因为饥饿和绝望而行窃,在市场上偷几只鸡蛋、一只面包或者一只苹果——对这些人,那就要用灼热的铁块在他们的额头上或者胳膊上打上火印。每次执行完刑罚,巴黎刽子手夏尔-亨利·桑松都要向他的观众鞠躬致意。他越来越赢得人们的钦佩。在他眼里,这些人根本算不了什么。人一生中可以抵御很多东西,但很少能挡得住赞美的**。几乎谁也不会对赞美具有免疫力。而且夏尔固执地享受这样的钦佩。如果丹曼莉因为他的职业而拒绝他,那么他更想要做一个伟大的刽子手了。他不希望长久地隐藏自己,否认自己的职业。不错,他是刽子手,巴黎刽子手。而且薪酬相当丰厚。要是有人在清贫的经济环境下长大,一辈子生活得非常俭朴,那他就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他知道像安托万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明白这一点。有些人居然声称金钱不会让人幸福,他无法证实这一点。它肯定不会让人不幸,金钱意味着自由和独立。一旦有人找上门来请他看病,难道这不是一种引以为豪的伟大幸福吗?夏尔赢得了某种安宁。难道这就是纵情吗?他在王后街的裁缝店里定做了一套很有风度的浅色料子西装。从此以后他就可以像骄傲的孔雀那样在巴黎的公园里闲逛,享受着年轻妇女含情脉脉的目光和普通人钦羡的神情。有时,当独自一人坐在家里的药房,他为自己的转变感到羞愧。他感到很难理解自己的行为,更遑论去接受它。可他遭受痛苦折磨最深的却是,人们一直以来对他和他的家庭不理不睬。他想穿着精致的服装行使刽子手的职权,这是一种报复行为。他是巴黎先生,穿着和蔑视他的人一样的昂贵衣服。他不准备像父亲那样悄无声息地行使职权,使自己消隐在默默的人海中。巴黎城应该认识他。他是她的刽子手,他为她杀人。而在家里等着他的是一部新鲜出炉的《百科全书》。在巴黎,有谁能买得起狄德罗的《百科全书》?
夏尔常常到皇宫花园散步,渐渐学会了女人们的神秘语言。一天,一名来自贵族家庭的女士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名贵妇人玩弄她的扇子,目光一直盯着他那边看。她已是徐娘半老。他完全懂得扇子发出的卖弄风情的语言,于是接受邀约坐到了她的桌旁。他们兴致勃勃地聊起了狄德罗的《百科全书》。人们想以此表明自己的身份,他们不仅会看书,而且很有钱,还有着某种修养。大家在交流时,会悄悄地引出一些语言和提示语,从中可以更多地泄露自己的社会阶层,比如顺便提及到郊外打过猎,到戏院看过戏,或者和具有影响力的名流一起参加宴席等。夏尔很快就知道,这位女士是一位侯爵夫人。他只是回应说,他是司法机构的公职人员,然后她马上切入正题,问他是否愿意和一个女人共进晚餐。当他做出否定答复后,她显得很轻松,请他陪她回家。她说是咖啡馆的椅子引起了她的背疼。她又微笑着补充道,她必须躺下休息。他们乘坐马车,前往她的城市宫殿。她告诉仆人,她不想被打搅。之后他们穿过装潢奢华的会客厅,踏进了卧室。
“您懂得按摩吗?”
“是的,”夏尔回答,“我熟悉人体的肌肉组织。我应该给您按摩吗,夫人?”
“您想做吗?”她问道,她的脸因为疼痛而变了形。
“当然,”夏尔笑眯眯地说道,“我无法忍受漂亮女人受苦。”
侯爵夫人也不由得莞尔而笑。“您从哪儿开始呢,先生?”她呻吟了一声,躺在**,“我脱下衣服更好吗?”
“好得多。”夏尔说,朝她弯下腰去。
她吻了他,只是非常短促,用她的舌头润湿了他的嘴唇。她用手抚摸自己的大腿,然后低语道:“您折磨到我了,先生。我原以为您要减轻我的痛苦。”说完她抓住夏尔的裤裆,以有力的声音说道,“您就脱下裤子吧,先生。这样下去可不行。”
夏尔脱下衣服,她在全程观察他。“我喜欢像您这样的男人。每一个雕塑家都喜欢有您这种模特。亲爱的上帝创造您的时候,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些什么?”
“他想到了您,夫人。”夏尔开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