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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律扬了扬下巴,告别道:“走了。兄弟保重。”
“你们也保重。”
众人相继上马。随着宋乐珩一声令下,大军开拔。只有金旺和零星的火色,还留守在那方营地,目送着长龙入林,盘旋远去。
凌晨时分,江州的战局便已进入尾声。
萧氏和袁氏的联军涌入城后,守军的颓势基本便定了。所有的抵抗都只为了拖延沦陷的时间。守军一度节节败退,尸体在城门底下都堆出了一座尸山血海。满城的百姓先是惊恐地涌到街上,想寻生路,可入城的辽军毫无人性,见人就杀,入屋就抢,城中乍然一片炼狱惨象,哀声撕破了本该温和的春夜。
州牧府的天牢里,躺在床上的宋流景也听见了街上惨烈的杀伐。他睁眼坐起来,那双曾如琥珀的眸此时竟成了灰白色,仿佛罩了一层浓雾,湮灭了过往的璀璨。
他摸索着下床,想寻着声音的源头仔细听一听。可他现在什么都看不到,视线里只余一片漆黑,在这嘈杂里根本就辨不清楚东南西北。
没走两步,他就险些被牢中的桌凳绊倒,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宋流景一只手有些颤抖地撑在桌面上,喊道:“有没有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人!”
无人回应。
宋流景又喊了好几句,心下越来越凉,一种被人遗弃的强烈感觉仿似海潮,拍得他要无法呼吸时,天牢之外走廊的尽头,终是传来了快速走近的脚步声。
李保乾这会儿一边抖着手拿着牢房的钥匙,一边还在又急又气地骂着身旁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去逃命,还想着来接他!他就是个要问斩的罪人,你管他干什么!”
李文彧拎着衣摆步子迈得飞快,他脸上灰扑扑的,素来梳得整齐好看的发冠也有些散乱,像一只狼狈的流浪猫。他一把夺过李保乾手里的钥匙,埋着头就往最里面那间牢房冲。
“大伯,你快走,你别管我了!”
“我不管你?!”李保乾气急败坏地追在他屁股后:“你出了事,我拿谁去和你爹娘交代!你是要你爹娘和我都活不下去吗?!”
“不会有事的,还有一边城门没有辽人,我们都能跑的。”
“李文彧!”李保乾怒喝,却还是没能止住李文彧的脚步,只能继续跟在他后头:“你这到底是为什么!你这么怕死一个人,现在是为什么非要来救他?早前主公叫我们回广信,你就该……”
“我就是不想!”李文彧陡然提高了声气,那双艳气的眼睛被天牢的烛火照得明晃晃的,泛出了水色。
是怕,是惧,还有沉积的后悔。
他脚下未停,只瓮声瓮气地道:“在交州发生的事,压了我好多年。压得我……压得我好难受。我经常半夜醒来,就好像看到柒叔又挡在我面前,脖子上的血喷出来,溅了我一脸。那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
李保乾默了默,张口无言。
“我是胆子小,我是怕死,可我更害怕看见宋乐珩哭,怕我没做到答应柒叔的事,护好她。宋流景是她的亲人,我只知道,我不能再让她失去亲人。这次,我不想再后悔了。”
李保乾叹了口气。
这么二十多年的光景,他看着李文彧从一个小奶团子长成纨绔子弟,往年是风流成性不着边际,除了那
张脸和经商的头脑,他这个当大伯都不好意思说李文彧其实真没什么担当。可毕竟是自家的娃,李保乾觉得,就算长了个老鼠胆子,爱哭爱撒泼也没什么关系,他都能给他撑着。直到咽气前的最后一刻,他都会好好保护李文彧。
但今夜,就这么几句话间,他忽而发现,李文彧真是长成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跟着李文彧走到了关押宋流景的牢房前。一开牢门,两人打眼就看到站在桌子旁的宋流景。
叔侄俩双双愕然了一下,惊见宋流景那白色的衣物染了成片的脏污血色,那些血都风干了,连带着布料都变得硬挺不顺滑,看上去很有几分触目惊心。宋流景那眼睛也是灰白的,瞳孔里倒映不出任何的影像。
李文彧把想问的话都压在嘴边,寻思着先逃跑才是正事。他走近数步,刚要去拉宋流景,冷不丁嗅到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他赶紧用另一只手挡住口鼻,打了个干呕道:“哕,宋流景!你这是拉裤兜里了?”
宋流景:“……”
宋流景没吱声儿。
李保乾也站在门口捂着口鼻皱眉道:“这不是屎臭!是尸臭!宋流景,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李文彧也管不了他是个什么怪物了,忍着这股臭气,用两根手指去捻起宋流景的衣袖,拽着人就往牢房外走:“不是屎臭就行,其他的事,等以后再说!辽人攻进城了,江州守不住了。现在只有东门还没失守,邓子睿和何晟准备护我们从东门逃。”
宋流景踉踉跄跄地跟着两人,李文彧和李保乾都发现他似乎看不见路。
李文彧提醒道:“前面有坑,你步子大点。”
宋流景果然把步子迈大了些。
这下确定了他无法视物,李文彧心头不由得一紧,那两根手指拎他衣物的姿势也变成了扶住宋流景的小臂。他打量着宋流景这满身狼藉,感慨道:“你怎么回事?干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阿姐还没回来,那砍头的话也没落定,你何必要作践自己。”
“闭嘴吧,绣花枕头废物草包。”
李文彧:“?”
李文彧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