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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愣了一下,点点头:“有时候半夜抽筋会醒,腿一直疼得嘞。”
父亲赶紧插话:“是啊,还以为他是训练累了。后来我们在我们县医院也没查出来了什么结果,孩子反正一直说疼,这不没办法了,来北京看看,我家就这一个娃娃,听崽儿喊疼我心疼的呦……”
“放心,好好检查一下就行,也可能是生长痛,这个年级的小孩长得快的话也会骨头疼的。我先开几个检查你们去做一下,医保有吧?”
褚知聿抬眼望向父亲,目光不动声色,却已经在心里划出了一条警戒线——夜间疼痛、局部肿胀、触感异常,这些迹象拼在一起,绝不是普通的运动损伤,不过还需要进一步的确认,于是他开了几个检查:
X线正侧位片
血常规
“先拿这个单子去做检查吧,上午人能少点。”
“好嘞,谢谢医生了啊!走吧,崽儿,给医生说谢谢。”
男孩跳下椅子,然后对着褚知聿微微点头,“谢谢医生叔叔。”
等到下午,男孩的父亲拿来了X光片和血常规。褚知聿看着血液指标和影像初步片子。翻看着血液指标,报告单上的几个数值让他眉头微蹙——血沉和碱性磷酸酶都有轻度升高,这与他的直觉完全吻合,而且局部影像显示骨膜反应不典型。
“不会吧……”他在心里自语,指尖在桌面敲了几下。作为骨科医生,他清楚这种迹象可能意味着什么——骨肿瘤的早期风险,尤其在青少年身上,绝不能掉以轻心。他又写下一个检查:
MRI增强扫描
血清学进一步指标
“医生,怎么还要检查啊?”男孩父亲露出担忧的目光,“崽儿没事吧?”
褚知聿想要开口说什么,给父亲示意孩子在场,十二三岁的年纪已经可以听懂话明事理,父亲瞬间明白医生的测暗示,他知道现在开始他要说的话孩子是不能在场听了。
“崽儿,你帮阿爸去医院一楼机子买瓶水,阿爸口渴喽!”
“好嘞!”孩子很懂事,听话地离开这里。等孩子出了门,男孩父亲神色严肃看向褚知聿,“医生啊,你说吧,崽儿是不是情况不好喽……”
第63章没道理不参加,没理由去拒绝
“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孩子的情况没有那么乐观。”褚知聿合上报告,作为医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类指标背后的含义,但他也知道贸然提起“骨肿瘤”三个字会给一个家庭带来怎样的打击。
“医生你说吧,我做好准备了。”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手心因为紧张而不停搓着裤腿。
褚知聿看着面前这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眼眶里布满红血丝,身上还残留着车站长途跋涉的味道,他刻意放轻声音:
“目前初步结果显示,他的腿部情况需要进一步确认。别担心,有时候孩子运动量大也可能出现骨膜反应。为了保险起见,我们继续做一个更详细的影像检查。这样才能更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好安心。”褚知聿给男孩父亲耐心的解释着,“对了,孩子的妈妈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他阿妈在老家,家里面有几亩地、还养了些鸡啊鸭啊,需要有人在家喂,所以这次是我一个人带崽儿北京看病的。”
褚知聿点头,没有多问,只道:“好,那赶紧带孩子先去做剩下的检查吧。结果出来了,直接拿到我这里。”
那位父亲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好,医生谢谢啊!”
小男孩已经买完水回来了,他拿了两瓶,一瓶先递给自己父亲手上,另一瓶放在了褚知聿的桌角:“医生叔叔,你也渴了吧?你一直坐在这里没有时间喝水吧,阿妈说小孩子要多喝水,你们大人比我们大那么多,也要多喝水……”
“谢谢你呀,你要听你爸爸的话,乖乖把检查做完。”
小男孩乖乖跟在父亲身边,眼神里带着畏惧和好奇。他的腿因为不适走得有点别扭,但仍旧倔强地挺直腰板。褚知聿看在眼里,心里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意。
两三天过去,门诊的病人依旧川流不息。某个空隙,褚知聿翻看挂号系统,突然想起那对父子,才发现他们并没有再回来复诊,影像科也没有留下他们的检查记录。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见过,原因有很多:也许是检查花费太高,也许是家里临时出了状况……
可不论是哪一种,最终结局都是相似的:医生无法追问,无法干预,只能在病历卡上留下一个未完成的注解。
褚知聿坐在办公室里,窗外阳光斜照,照亮桌上一摞病历单上。想起那天男孩父亲迟疑的眼神,他忽然觉得胸口沉沉的——大家好像都觉得医生无所不能,但很多时候,医生能做的很少。
开出一张检查单很轻易,但有些人却难以保证再次见到,因为现实很容易把人困住。作为医生,他知道这些理由不足于抵抗病情的迫切,但作为人,他也懂——生活的重压从来不会因为一张检查单而松动半分。
在他刚从业的那一年,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那时他年轻,心气很足,见病人中途放弃治疗,心里放不下。于是直接在病历上记下了对方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下班后亲自登门,想弄清楚他们为什么不再来复诊。
可现实远比想象复杂。病人放弃的理由有千千万,经济、观念、家庭矛盾,或是单纯的不信任。那次事情的结局,是家属反而以“被打扰”为由向医院投诉,指责他越界。
结果,褚知聿因此被暂停了一段时间的门诊。
好在他的带教老师安慰他,老师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知聿,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有的时候,医生和患者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医生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尽最大努力去提供帮助。但最终的选择权,不在我们手里。”
他还记得老师跟他说:“你以后会遇到更多这样的时刻。别让遗憾磨掉了你对患者的耐心,也别让内疚夺走了你对职业的信任。”
他很清楚,这种情况不罕见。有人在候诊室里等得烦躁,嫌医院效率低;有人嫌检查费太贵,选择“能忍就忍”;还有人干脆抱着侥幸心理。可理解并不等于能释怀。
褚知聿心里有一块地方,始终装着那些没能再见一面的病人。有的可能早就痊愈了,有的却可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夜晚,病情无声恶化。他无法追问,也没有权力干涉,能做的只能是全身心地接受下一个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