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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
“要把自己的使命刻在心里,耶迩。我们此次出行不是旅游,更不是来拍科幻爱情电影。这是非常严肃的工作。工作期间,切忌感情用事。记住了吗?”
江奕点头。
“我们这一路,有经过塔迪的家乡,但她从没提出说要回家看看,她觉得在飞机上远远看一眼就够了。团队和遗民在她心里已经超过了个人需求。我这么说不是让你一定要向她学习,我是想让你明白,塔迪不是故意要针对你们,她只是习惯站在集体利益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纳西尔用钳子般的右手夹了夹江奕的刘海:“所以不要有什么同事关系上的压力,哈比比,前辈们还是很在乎你的。”
“嗯,谢谢您的教导,”江奕低下脑袋,“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分头去找蔺哲?”
“这件事我们明天早上再做讨论,到时候,我希望你能跟塔迪和马斯真诚地道个歉。尤其是马斯,那外套是他爷爷的遗物,他非常重视它,睡觉都要搂着,我自作主张给他带来,还被他数落一顿。看见至亲的衣物被丢在地上,他心里指定不好受。”
江奕既内疚又感动。“对不起,明天我会认真地跟他们道歉。如果梅森前辈愿意,回去后我把它洗干净再还给他。”
“不用讨论,也不用道歉。”
手机屏幕浮现出新一行文字——坦狄薇朝他们走来,举着一枚机械圣鹮,梅森跟在后头。“贝蒂来消息了,有一只小阿德利企鹅需要我们救援。”她当机立断,“燃油有限,纳西尔,你带他们回去,江奕和梅森跟我走。”
“去哪?”江奕和纳西尔同时问。
“玛丽皇后地。”
*
这是哪……?
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流沙干燥,微风清凉。
一头半人半兽的怪物爬行在荒漠之中,他失魂落魄、遍体鳞伤。数小时前,他才在同事的掩护下死里逃生,途中磕磕撞撞,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误打误撞到这里。黑发将他的眼睛挡得严严实实,他对此置之不理,因为他本来就看不见。
身体愈发疲惫。
蔺哲伸手向肩膀,摸到一片湿答答。他又开始流血了。先前他忍着痛,硬生生把体内两颗子弹给抠了出来。没有消毒药和纱布,他在找到一具羚羊尸体后,用它的毛拌树脂为自己止血。
于是伤口感染了。
变异病毒让他的思维混乱起来。此刻他既想洗澡,又想杀人。他感觉浑身痒痒的,好像有近百只虫子在新生的毛发里爬来爬去;他的心理状态差到极点,他多希望能亲手杀死波诺,还有那个毁坏江奕语言转录器的雇佣兵,再把他们吃掉。他太需要食物了。他锋锐的甲片足以把他们撕成碎片,或许吧。
他脑海中偶尔会闪过一些失明前的画面,譬如有天中午,父亲带他和一对夫妇聚餐,他对他们印象深刻——丈夫个子很高,气质文弱;妻子有孕在身,举止大方。
那顿饭吃得还算愉快。
再后来,父亲和那位妻子被他们工作单位的防御系统升华肃清,而那位丈夫据说也得失心疯死了。至于他们的孩子,他每年清明节都不忘给他们一家三口上香。
白驹过隙,转眼就是八年。
“江奕……”他低吟着,语调卑屈拘谨,仿佛对那燋花般的白唇来说,这名字比水珍贵。“我、我爱……”
他静默了。他不喜欢他现在的声音,它有些粗犷、野蛮,且非常的不讨喜。
在遇到江奕前,他的声音是柔软而含糊的。双亲相继离开他后,他逐渐变得孤僻,不爱与人交流,时间一长,就落下嘀嘀咕咕、咬字不清的坏毛病。比起口语,他更擅长书面表达。
听说江奕要来,他自主练习发音,因为他觉得语音输入有误是一件既让对方困惑又丢自己脸的蠢事。后来面对江奕,他总能发出各种生硬奇怪、又装腔作势的声音。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好吧,他对以前的自己从未满意过,而如今的他更令人生厌。他不惜一切手段装饰自己,却还是在喜欢的男孩子面前丢尽颜面。
因此他不配念他的名字,不配向他表明心意。心意?他的心意同样是种罪过。它丑陋、贪婪,是对爱慕者的冒犯和亵渎。
江奕在看到他的电脑搜索记录后没有嘲笑他,是觉得他很可怜吧?蔺哲露出矜持的微笑,他哪里敢奢望得到江奕的垂爱呢?他思慕他,并为之心酸;他常常陷入迷惘,胆怯时刻支配着他。他注定要与爱神失之交臂,他青春的激情和力量也必将付诸东流。
他自制,但厌倦自制;他瞧不起那些放荡享乐的无耻之徒,却总在暗地里想成为他们,又一次次地望而却步。他崇尚暧昧的友谊,独自凝望深渊,乐意做禁果的看守人。多年来,他在精神迷醉中收敛欲望,欲望半吞半吐时又感到迷醉。时至今日,空寂的深渊、禁果、欲望,无不指向江奕。
他想起他嘴唇的形状。
独居在家时,他就用钢笔在纸上描绘过它1025次,吻过它1025次。那是一种虔诚的、信徒般的崇拜,是殉道者对救世主的告白。
回忆终止,他用残存的理智在心中感慨:
命运好像总是有意作弄他。
他做梦都想成为救赎,却沦落至他最讨厌的灾难。他通过帮助世界来挽救自己的生命,世界想杀死自己来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活着究竟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