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页)
刚才班主任张老师说,如果你想坐前面,就只能坐在靠门口的位置。
武祥看了看门口是有空的地方,但几乎就在教室门口了。如果你想坐前面,就只能坐在教室门外!而你要是想坐在后面,与前面的境况几乎一样,就像城里人上班高峰挤公共汽车,后面没人推你,车根本就关不上门!
即使这样的教学条件,居然不走关系还进不来。即使最终能来这样的学校,居然还得交纳十万赞助费!
武祥突然想起去年市委让他们出版集团扩大出版发行的一本书,题目是《延门教育五年绿色发展心路历程》,要求市教育系统所有的教职员工人手一册,并要求在省城扩大影响,争取能得到教育厅的支持,分发赠送给分管教育的副省长、省长,最好让省委常委也都能看到这本书,并且力争发送到教育部,发送给国务院、党中央的有关领导。
之所以要求这么做,因为这部书的作者是延门市委书记魏宏刚!
作为新闻出版局的工作人员,武祥认真细致地把那本书看过好多遍。当时武祥确实很感动,这部书不仅文笔优美,而且内容充实,言之有物,其中列举了很多感人的事例。让人看了,真为延门教育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激动自豪。
然而今天看来,前后几个月的时间,就让武祥深深领悟和体味到这部书的荒谬和虚伪!这样的地方,魏宏刚一定没有来过!即使他来过,他也看不到这里真实的情况,更看不到背后的真相!
那时候,前呼后拥的市委书记,看到听到的只能是一片姹紫嫣红、莺歌燕舞!
那时候,如果武祥也像今天这样的处境,那他看到的这个市委书记,感受一定会完全不同:什么狗屁书记,牛头马面,整个一个大骗子!
班长杨丽娟长得高高大大,一脸朴实,一看就是农村来的那种能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女孩子。
班长看了看绵绵的样子,问了问情况,建议绵绵还是坐在后面好点。“你不近视,在后面能看得见,干吗坐前面?后面再挤也还有墙挡着呢,你要是坐前面,还是门口,要是刮风下雪的,你这身体哪受得了。你个子矮点,坐在后面可以拿个高点儿的凳子。不过凳子一定不能宽了,镇上大街上有卖的,就是专门给学生做的,也不太贵,你一定要挑一挑,一定要结实的。”
班长很热心,不禁让武祥感激万分。
一直沉默不语的绵绵,这时紧张的脸上也舒缓了一些,她走过去轻轻和杨丽娟说:“班长,我们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听说宿舍里也住满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能给我们想想办法吗?”
“到镇上租房啊,现在估计还能租到。”杨丽娟确实很帮忙,“你们来得有些晚了,现在租房可能要贵点。我倒是不建议你住宿舍,宿舍人太多,你们城里来的一进来肯定适应不了。如果家庭条件好点,还是在镇上租房好。有一个人的,也有两个人的。我觉得你这样的还是两个人合租一个房间好,互相有个照应,有什么事也能及时提醒,不至于忘了。今天新来的有好几个呢,我一会儿帮你问问,看谁愿意与你合租。没问题,有事你就跟我说。不过有些话我得跟你说在前面,咱这学校与外面的学校不一样,要求太严,万一忘了什么没做到,不及时,老师能让你罚站一个星期。你看教室门口站的那位大妈,就是在替她儿子罚站呢……”
武祥看了一眼,果然有个头发半白的老大妈站在教室外面,在凌厉的寒风里,老大妈的头发被风翻卷着,把半个脸都挡住了……
绵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杨丽娟看看绵绵的样子,“你不用怕,我看你一定是胆子小的那种,不会惹老师生气的。关键是要学习好,只要成绩好,老师就高兴。你成绩提高得越快,老师就会让你坐得越靠前。如果你的成绩名列前茅,那你的座位就更没问题了,又有课桌,又在中间。其实,老师的奖金就靠咱们的学习成绩了,咱们的成绩越高,学校排名越靠前,老师的奖金就越多。咱们班主任老师刚生了孩子,爱人是农村的,又没工作,一家人全靠他的工资呢。这次摸底你一定要重视,千万别考砸了,如果成绩太差,老师肯定不会要你,说不定会把你塞到哪个更差的班里去。实话跟你说,咱们这个班成绩还是不错的,你可千万别给班里拖了后腿。”
……
武祥趁班长和绵绵说话的当儿,又往教室里看了看。
坐在中间有课桌的,大概就是班长说的,都是好学生。坐在课桌前后两旁的,应该也是不错的学生。而在后面前面挤着上课的,应该就是刚来的,或者就是差等生了。
教室黑板的上方,一幅红色标语刺眼夺目:
“提高一分,干掉千人!”
教室后面的墙上,则是一幅血色的通栏标语,更加让人血脉贲张,亢奋激昂:
“考过高富帅,战胜官二代!”
落款居然是“白岩松”!
教室对着门口的一侧,每个窗户上都有一句醒目的标语,同样显眼刺激:
“累了想想父母,困了看看未来!”
“不苦不累,高三无味;不拼不搏,高三白活!”
“要高考,先发疯!”
“宁吃百日苦,不留终生憾!”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
只看得武祥心中越发凄楚悲凉,心中也不禁感慨万分。自己在新闻出版行业工作多年,那些励志鞭策,让人奋发向上的内容都去了哪里?为什么在这些即将进入成年的孩子周围,竟只剩了这样的一些语句?这还有青春年华的豪迈和自信吗?还有人生的美好与憧憬吗?都只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卷入如此血腥的拼杀之路,为什么会成了这样?悲壮得近乎惨厉,酷烈得犹如自残!
武祥不禁又想起了当初在延中时,绵绵班主任曾给他们设计的那个美好的未来。今天看来,真是天悬地隔,云泥殊路!
武祥突然开始强烈地谴责起自己,让绵绵到这里来,你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太残酷,太没人性,太不人道,太不负责任了?
以绵绵的身体和性格,孩子能经得起这样拼吗?拼得起、拼得过吗?
但是,你现在还能让绵绵去哪里?
不拼还有路吗?
这不就是老百姓都在走着的那一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