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抽刀断水缎绫白 举杯浇愁苏门愁(第3页)
苏小荷始终没有见到某一张脸,一张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一张她心心念念了几个月的脸,一张时而坏时而好时而阴时而晴的脸......
她的目光最终僵硬地落在了最前面,一口春芽木黑棺摆在大堂正中央,前头是一大大的“何”字,侧边雕刻着一对腾飞的龙凤。
如同一把巨锤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向她的脑袋,苏小荷脑子一懵,她的双脚,在这一刻如灌了铅般难以挪动一步。她有千千万万的话想吐出、想叫出,可喉咙却像堵着了般怎么也发不出声般。
她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心痛了!心里空空的,知道不知是哪个丫鬟先发现了她的闯入而尖叫出声,接着何母猛然站起,张牙舞爪地朝着她扑来。
何母像个疯子般将她扑倒在地上,她惨白的脸上,原本就潦草的妆容因为泪水而变得更加凌乱;而那暗扣都没扣好的衣裳,松散的带子正好缠住了苏小荷的手腕,让她无法挣扎;而那几个月未打理的手指,长长的手指甲此时正深深地掐进苏小荷的脖子里,直让她觉得生疼。何母在苏小荷的耳边不断地吼着,她说了什么苏小荷听不甚清楚,只觉得一阵轰鸣,天旋地转,最终只有几个字深深地刻进了她的脑子。
“你还我家翎儿来,你把他还给我啊!!”
苏小荷想,这定只是一个梦。
梦里,何尔翎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他歪着脑袋,看着站在西湖湖畔边树下的她,如同初见般那样,坏笑地伸出手抵住后面的树杆,将她紧紧地圈在他的胳膊间,然后低沉地趴在她的耳边,“嘿,在干什么坏事呢?”
神游中的苏小荷猛然顿住,抬起头惊喜地看着他,她颤微地伸出手,想去触碰他的脸,想去验证他是真的在自己面前时,四周的景象突然扭曲,他不明意味的笑脸离她越来越远,苏小荷大叫一声,忽得又是感到脑袋被重重一敲,她再抬眼,竟然是唐老先生举着戒尺,严厉地瞪着她。
她又到了学堂门口的小巷,青石铺成的巷道里,何尔翎笑嘻嘻地搂着她的肩膀,面前唐老先生不知何时出现,何尔翎一把将手中的糖葫芦塞进她的嘴里,接着她被唐老先生一手拎起,直接往学堂里拖。
苏小荷还想大叫,可学堂里竟然安静得要命,她一愣,才发现所有人都在低头默写,前面熟悉的人正斜着眼瞟着她,他的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吊儿郎当,倒是刻意的淡漠和认真,那严肃的样子让苏小荷又是想笑又是鄙视,她刚想狠狠踹他一脚,整个人却扑了个空,地面一下子变得空****的,苏小荷掉进了无尽的黑暗里,她想尖叫,一只温暖的手却遮住了她的嘴,接着一股力量将她扑倒压在身下。窗外是唐老先生和下人们举着蜡烛快步走的声音,而她的耳边,却是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让她莫名安下了心......
接着,一声巨响划破天际,躺在**的苏小荷猛然惊醒,窗外闪电劈下让黑夜瞬间明亮,稀里哗啦的大雨倾盆而下,透着窗户,对面隔街何家的门已然再次紧锁,唯有满处白色的绸缎在这雨夜随风飘**,像是寻不到回家路的人儿,悲凉凄惨。
苏小荷也顾不得穿上外套,冲出房门,大声地哭倒在前廊地上。
她分明是讨厌何尔翎的,这个总是耍她,总是对她出尔反尔,又总是欺负她的人。可她为何现在如此难过?她甚至记不清他的坏,只记得他的微笑,淡淡的却温暖的,他爬在树上窘迫的样子,护着她在被子不被唐老先生发现的样子......
她不明白,何尔翎怎么能就这么突然的离去,没有任何先兆,没有任何警示,甚至说连告别都未留给她,便这般匆匆甩手而去。
她不明白,何尔翎怎么就能这么的狠心,何母尖锐的叫声还在她耳边回**,“你还我家翎儿啊!还给我啊!若不是你,翎儿怎么会死?”
若不是你,翎儿怎么会死?
若不是你,翎儿怎么会死?
若不是你,翎儿怎么会死......
苏小荷只觉得头疼欲裂,何尔翎的笑,何尔翎的闹,何尔翎的认真,思绪如被开闸的开关,全部冲进她的脑里,让她崩溃,让她在这大雨中被浇得透彻。
再接着,苏家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千百人在雨中快走般,还夹杂着杂乱金属碰撞的声音。
还未等她慌忙逃回屋,苏家的大门,再一次被人撞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氏一族因与池国私通丝绸生意,遂罚其子带罪充军,贬其女为军妾,钦此!”
离皇诏命对苏家如五雷轰顶,苏家二老当场晕厥。大雨滂沱冲刷着苏家大院,侍卫门骑着快马飞驰而去,马蹄溅起的污水脏了苏家门坊,苏啸夏紧紧搂着苏家二老,苏小荷跪在大院,直不起腰。
她撑着地,抬头看着对面何家的屋子,白色的丝绸因为大雨而冲刷掉下门匾,一半落地,一半还挂在上面。这摇摇欲坠的样子,如此凄凉,让苏小荷的心跟着摇晃了起来。
明明三个月前,一切还都是完美无缺。
怎么才三个月,竟然一切都被天翻地覆。
她只觉得这漆黑的夜晚,景色是如此晕眩,她只觉得好累,一个月来的胆颤惊心,在这崩溃的一刻,所有情绪都竟争先被释放出来。她突然觉得平静,觉得累得无法再思考任何事情,哥哥惊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却无法再想任何事情,苏小荷慢慢地闭上了眼......
八月夏末,蝉鸟轻鸣,有传言说,何家的大少爷进宫帮人当说客找离皇求情,结果惹恼了离皇,赐其自刎。
有人好奇了,再问究竟是谁找何家大少爷当说客,黄妈妈却摇摇头,这可是天大的秘密,谁都不知。
此时的苏小荷身穿着翠蓝色色纱衫,宽大百褶裙逶迤身后,清丽的乌黑秀发简单地绾个散髻,几枚木钗随意点缀发间。她趴在梳妆台前,透着镜子,看着里面反射着的房门。
苏家早已没几个人气了,苏父用家中最后一点银子,散给了家中的丫鬟和家丁们,让他们都回老家去,别留在苏府跟着受苦。却又有那么三两个丫鬟和家丁,哭着死不愿离去,苏父只能随他们而去,让他们依旧留在府上。
苏小荷轻轻叹了口气,一个丫鬟端来一杯茶水,见她不愿意动,又默默地走了下去。
她转过头,视线随着丫鬟的背影越走越远,她的视线最后透过树枝,擦过屋顶,最终落在顶间的一座小屋子里。里面红绸金丝绣着一件绝美的衣裳正被挂在中央。正红色的缎子衬,凤仙领,再绣上文理森森细细的折枝牡丹。滚边的金线和饱满的排穗轻勾在裙角。斜襟领上缀有刁钻细腻的盘扣绞花,一颗一颗细细静静地扣上去,安静,却风华绝伦。
她突然想起前夜离皇的诏命,贬苏家女为军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