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穷兽之斗(第3页)
日本宪兵队已经控制了局面,正端著枪,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千疮百孔的仓库。仓库內外,血流成河。
周敬尧衝到仓库门口,正好看见杨喆。他靠在一个被打烂的木箱上,腹部中了数枪,肠子混著被鲜血浸透的偽钞流了一地。他生命力顽强得可怕,竟还没有死透。他看到了人群中的周敬尧,浑浊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最后的光亮,那是由极致的怨毒和一丝临死前的明悟混合而成的光。
“周……敬……尧……你……我……我们……都是……棋子……”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了这句充满了诅咒和讽刺的话,隨后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狼”,死了。
周敬尧站在原地,听著杨喆最后的话语,看著满地的狼藉,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胜利的喜悦。他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板,沿著脊椎,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一名穿著笔挺军装、戴著白手套的日本少佐,缓步走到他面前。他叫川崎,是宪兵队里出了名的“笑面虎”。
“周副处长,你来晚了。”川崎的脸上带著客套而疏远的微笑,他环视了一圈满地的尸体和被毁的“鬼钱”,“你们中国人的內斗,真是比圣战本身还要精彩,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但是,这次居然波及到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財產,这让我很为难啊。”
周敬尧的腰,不自觉地弯了下去。他听出了对方话语里那毫不掩饰的敲打和警告。
“川崎少佐,这是一个误会……是军统的残余分子,蓄意破坏……”
“我不管是不是误会,周君。”川崎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我只知道,因为你清剿不力,办事疏忽,导致帝国重要的『战略物资,险些蒙受重大损失。这件事,我会如实地,向岩井机关长,以及你的上司,万里浪处长匯报的。你好自为之。”
说完,川崎不再理他,像赶走一只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转身指挥手下开始清理现场。
周敬尧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河风吹拂著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贏了,他彻底剷除了杨喆这个心腹大患。
但他又输得一败涂地。
他损失了最精锐的嫡系部队,暴露了自己对局势的无能和失控,更重要的是,他在日本人心里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从一条凶猛的猎犬,变成了一条办事不力的看门狗。他这只“老虎”,被人生生拔掉了最锋利的爪牙,还被主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他抬起头,茫然地望向上海漆黑的夜空。
他知道,在这座城市的某个阴暗角落里,有一个看不见的“幽灵”,正带著一丝嘲讽的微笑,冷冷地注视著自己,注视著这一切。
他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只知道,这场战爭,远没有结束。真正的猎杀,或许才刚刚开始。
在城市另一端那间熟悉的仓库里,苏明远放下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还带著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砚之,全……全都和你算的一样。杨喆被日本人打成了筛子,周敬尧吃了大瘪,像条狗一样被日本人训。”
沈砚之“嗯”了一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坐在一张桌前,桌上摊开的,不是地图,而是一本崭新的、硬皮的西式帐本。
他拿起一支笔,不是铅笔,而是一支蘸了红墨水的钢笔。
在帐本的第一页,他用他那银行职员特有的、一丝不苟的清秀字体,写下了“杨喆”两个字,以及一连串他手下核心成员的名字。此刻,他用那支红色的钢笔,在这些名字上面,缓缓地、用力地画下了一个叉,如同一个严谨的会计,在核销一笔已经收回的烂帐。
做完这一切,他將这一页翻了过去。
在崭新的第二页上,他悬腕,沉思了片刻,然后落笔。
他写下的,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而是一个机构,一个地址。
“76號,第一处,周敬尧。”
紧接著,在这一页的最上方,他用更大、更清晰的字体,写下了这一页帐本的总分类:
“三德坊-华成印刷厂。”
第一幕,落幕了。为儿子復仇的血祭,已经完成。
现在,这位冷酷的“復仇审计师”,將开始清算他的第二笔、也是更庞大的一笔——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