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记诗人许拜维艾尔(第1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记诗人许拜维艾尔

二十年前还是默默无闻的许拜维艾尔,现在已渐渐地超过了他的显赫一时的同代人,升到巴尔拿斯的最高峰上了。和高克多,约可伯,达达主义者们,超现实主义者们等相反,他的上升是舒徐的,不喧哗的,无中止的,少波折的。他继续地升上去,像一只飞到青空中去的云雀一样,像一只云雀一样地,他渐渐地使大地和太空都应响着他的声音。

现代的诗人多少是诗的理论家,而他们的诗呢,符合这些理论的例子。爱略特如是,耶芝如是,马里奈谛如是,玛牙可夫斯基如是,瓦雷里亦未尝不如是。他们并不把诗作为他们最后的目的,却自己制就了樊笼,而把自己幽囚起来。许拜维艾尔是那能摆脱这种苦痛的劳役的少数人之一,他不倡理论,不树派别,却用那南美洲大草原的青色所赋予他,大西洋海底珊瑚所赋予他,喧嚣的“沉默”,微语的星和驯熟的夜所赋予他的辽远,沉着而熟稔的音调,向生者,死者,大地,宇宙,生物,无生物吟哦。如果我们相信诗人是天生的话,那么他就是其中之一。

一九三五年,当春天还没有抛开了它的风,寒冷和雨的大氅的时候,我又回到了古旧的巴黎。一个机缘呈到了我面前,使我能在踏上归途之前和这位给了我许多新的欢乐的诗人会晤了一次(我得感谢那位把自己一生献给上帝以及诗的AbbéDuperray)。

诗人是住在处于巴黎的边缘的拉纳大街(BoulevardLannes)上,在蒲洛涅林(BoisdeBoulogne)附近。在一个阴暗的傍晚,我到了那里。在那清静而少人迹的街道上行着找寻诗人之家的时候,我想起了他的诗句:

有着岁月前来闻嗔的你的石建筑物,

拉纳大街,你在天的中央干什么?

你是那么地远离开巴黎的太阳和它的月亮,

竟至街灯不知道它应该灭呢还应该明,

竟至那送牛乳的女子自问,

那是否真是屋子,凸出着真正的露台,

那在她手指边叮当响着的,是牛乳瓶呢还是世界。

找到了拉纳大街四十七号的时候,天已开始微雨了,我走到一所大厦的门边,我按铃。铃声清晰地在空敞的门轩中响了好一些时候。一个男子慢慢地走了出来。

“诗人许拜维艾尔先生住在这里吗?”我问。

“在二楼,要我领你去吗?”

“不必,我自己上去就是了。”

我在一扇门前站住。第二次,铃声又响了。这次,来给我开门的是一个女仆,她用惊讶的眼睛望着我,好像这诗人之居的恬静,是很少有异国的访客来搅扰的。

“许拜维艾尔在家吗?”我问。

“在家。您有名片吗?”

她接了我的名片,关了门,领我到一间客厅里,然后去通报诗人。

我在一张大圈椅上坐下来,开始对于这已经是诗人的一部分的客厅,投了短促的一瞥。古旧的家具,先人的肖像,紫檀的镂花中国屏风,厚厚的地毯,这些都是一个普通的法国人家所应有尽有的,然而一想到这些都是兴感诗人,走进他的生活中去,而做着他的诗的卑微然而重要的远行的时候,这些便都披上了一层异样的光泽了。但是那女仆出来了,她对我说她的主人很愿意见我,虽然他在患牙痛。接着,在开门的声音中,许拜维艾尔已经在门框间现身出来了。

这是一位高大的人,瘦瘦的身体,长长的脸儿,宽阔的前额,和眼睛很接近的浓眉毛,从鼻子的两翼出发下垂到嘴角边的深深的皱槽。虽则已到了五十以上的年龄,但是我们的诗人还显得很年轻,特别是他的那双奕奕有光的眼睛。有许多人是不大感到年岁的重负的,诗人也就是这一类人之一,虽然他不得不在心头时时重整精力,去用他的鲜血给“时间的群马”解渴。

“欢迎你!”这是诗人的第一声,“我们昨天刚听到念你的诗,想不到今天就看到了你。”

当我开始对他说我对于他的景仰,向他道歉我打搅他等等的时候,“不要说这些”,他说,“请到我书房里去坐吧,那里人们感到更不生疏一点。”于是他便开大了门,让我走到隔壁他的书房里去。

任何都不能使许拜维艾尔惊奇,我的访问也不。他和一切东西默契着:和星,和树,和海,和石,和海底的鱼,和墓里的死者。就在相遇的一瞬间,许拜维艾尔已和我成为很熟稔的了,好像我们曾在什么地方相识过一样,好像有什么东西曾把我们系在一起过一样。

我在一张沙发上坐下来,舒适地,像在我自己家中一样。而他,在横身在一张长榻上之后,便用他的好像是记忆中的声音开始说话了: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