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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寻找韩星展的那些年月里,闵月亮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的韩星展仍是少年模样,穿带羊羔毛的牛仔服,戴着黑色的棒球帽,眼睛里有星辰大海。他们同爬故乡的一座山,从天明爬到深夜,迷失了路途。她一个人揣着恐惧,穿过密林,黑夜里隐藏着野兽,头顶有猫头鹰在凝视。她不停地滑倒,又不停地挣扎起身,她身上满是泥泞,手脚刺痛。在她筋疲力尽的时候,对面的荆棘被人扒开,韩星展提着一盏明灯,笑着说:“闵月亮,我找到你了。”
现在,她仿佛又行在了那个梦里。
她流着眼泪笑起来,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闵月亮,我来了。”
肩膀上的疼痛又加重了,她能感觉到韩屿的慌乱,因为他的手指像是要嵌进她的肉里一样。
“你别动。”韩屿嘶喊着,“把门关上。”
“你们谈完了吗?”韩星展突然开口,声音低沉粗哑。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听见这样的声音,闵月亮仍旧难掩心头的震惊。
那场熊熊烈火,竟是摧毁了他整个人生。
韩星展看看韩屿,又平静地看向闵月亮,仿佛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一样,只说:“菜要凉了,闵月亮,快回来吃。”
岁月究竟是什么呢?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是一片难以泅渡的海,是生死两茫茫的张望。但是,有时候,它又仅仅是一团缥缈雾气,雾散了,日月澄清。
她就如同在短暂的光阴里打了个瞌睡,醒来之后,一切都不曾改变。
“哦。”闵月亮回应了一声,然后看看韩屿,“你吃晚饭了吗?这家餐厅的牛扒很好吃,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我们一起过完这一年吧,然后明天就是崭新的生活。”
韩屿讷讷地,似在思考这个问题。
韩星展不动声色地向他们走过来,他的视力其实不太好,在黑暗的环境中视物能力比较弱。直到走近了,他才得以看清她手脚上的束缚,以及那男人放在她肩上的手,而男人的另一只手里始终握着一把匕首。
韩星展也看着韩屿:“我现在不太吃肉了,因为牙齿不太好,真是很遗憾。那我就只喝一杯咖啡吧。”
韩屿眼里一片慌乱,嚷嚷起来:“我管你们吃什么呢?我干吗要和你们一起吃。”
然后,韩屿迟钝地察觉到韩星展的靠近,他猛地举起拿着刀的手,却只见那一瞬间,韩星展伸出手臂挡了过去。韩屿手里的刀“咣当”落地,韩星展就势将他手臂反转在身后。韩屿将闵月亮松开,腾出手来与韩星展对峙,两人很快扭打在一处。
韩屿渐渐发现,韩星展只是上肢有力量而已,他的腿使不上力,于是找准时机攻击韩星展的下肢。原本占着上风的韩星展猛地跌倒在地,韩屿翻身坐在韩星展的胸前,狠狠地挥了一拳。
闵月亮看得心急,想要帮忙却又动弹不得。她大声呼救着,希望有人通过那扇虚掩的门听见这里的动静,希望成江行能快些再快些发现这里。韩屿的刀落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她索性躺在地上,努力翻转身体,想要去拿那么刀。
“你们都不是好人!”韩屿似乎已经魔障了,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拳头。
韩星展嘴里一片腥咸,脸上的人造皮肤因为受到猛烈撞击出现了不适,整张脸慢慢渗出血迹。
他忍着难言的疼,趁着韩屿喘气的时机,两只手用力抓住他的衣领,硬生生地将韩屿掀倒,局面看似又翻转过来。
但是,韩星展真的快要没有力气了。他心里苦笑,这具躯体俨然是一具残破的空壳。他只盼着成江行快些来,他甚至懊恼为何迟迟才意识到她遇见危险。
桌上的蜡烛燃掉了小小的一截,钢琴师也已经换了下一首曲子。
他坐在角落的边椅上远远看着闵月亮坐的那个位置。闵月亮还没有回来,她的大衣和背包都在。他想,她也许在洗手间补妆,也许去了电梯口等着迎接成江行。他心里想着她的样子,她和少年时代相比似乎并没有变太多,仍旧像一只猫呢。
或许是温度和音乐刚刚好,他忽略了危险的气息。
第二首钢琴曲也结束了,他猛地站起来,他意识到她的消失不太对劲。于是,他开始寻找她,他托了侍应生去洗手间查看,又跑到楼下的餐厅门口转了一圈。他给成江行打了电话,然后,他没头没脑地找遍了每一层楼。
直到他听见走廊尽头的动静,他贴着旧铁门仔细地听,门外像是风声呜咽,又像是恶魔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