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1页)
经午的阳光,不再似晨间那样清锐,变得慵懒而粘稠,就好像一滩熬煮到融化的蜂蜜,钻过诊室百叶窗的缝隙泼裹在妈妈身上。
伴随着被日光照出的微尘在轻缓舞动,混合了酒精的空气竟也变得柔软些许,难得的暖意稀释掉过分的冷肃,带来独属于午后的静谧与安宁。
尽管如此,妈妈依旧没办法沉下心来。
她整个人仰躺着陷在办公椅里一动不动。
要是往日的她,此时应当是端坐在办公桌后面,展现出那种可谓无懈可击的专业气质,但受困于这沉闷的绷带所致,她现在的姿势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谐调,有种难以形容的笨拙感。
这一丝丝的缺陷,剥去了妈妈身上那层离尘脱俗的完美外衣,将一个更真实的她推了出来。
她不再是那个穿着笔挺的白大褂,踩着清脆的高跟鞋音,宣示自己对诊室拥有绝对主权的主任医师了,而是一个亲切又柔弱,不小心受了伤的女医生,让人不禁泛起想要关心她,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午休时间即将结束,虽说也不是不能自由行动,但还是太过麻烦,因此,上午的会诊结束后,妈妈索性哪也没去,选择躺在诊室内小憩,也好直接上下午的班。
就这样躺着,她的脑海中,又不由自主播放起上午的画面。
那个老流氓带给她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冲击与生理性恶心,在她的精神里不断滋生和蔓延,那些恶俗的话语仍在耳畔回荡,惹得她无比烦躁。
她甚至产生了幻觉,总觉得那件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还残留着几点早已干涸的精斑,散发着衰败而腥膻的气味。
这件被玷污的白大褂,她已经在卫生间内用消毒液浸泡了好久,也抓着袖口搓洗过好多次,明明现在除了季铵盐浓缩液的独特味道,已经闻不到什么异味了,可那无法抑制的心理作用,就像乱飞的苍蝇般,在她的脑内嗡嗡嗡地响。
因接二连三的创伤而变得脆弱不堪的神经,绷紧到几乎断裂,任何风吹草动,对于现在的妈妈来说都太过致命,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疲惫,让她精致的脸上,露出一抹褪不去的倦意。
甚至就在几分钟前,她鬼使神差地给李凌打了电话。
本来已经在心里决定不要太过麻烦他的,但回过神来时,号码已经拨了出去。
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只是单纯想听听他的声音,没有任何邪淫和算计,让她觉得干净的声音;也许,想从他那充满了阳光与热情,又带着那么一点傻气的声音中,汲取些让她能舒缓下来、回归平静的温暖。
电话那头的李凌大概也没料到妈妈会发来联络,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他询问起妈妈的意见,问她中午想吃什么,下午需不需要他翘班来接,小心翼翼地,仿佛生怕会说错某句话惹她生气。
他语气里的关切和心疼,满得几乎要从那个小小的听筒里溢出来,这种纯粹且真诚的爱慕,让妈妈的情绪变得更加复杂,她一面觉得不该如此依赖他,一面又本能地想要靠近。
最终,她还是努力装出平时那副清冷的态度,拒绝了李凌的好意。
在听到他那失落而又委屈,好像受主人冷落的小狗一样“哦”的一声后,妈妈赶紧挂断了电话。
毕竟,再多耽搁会儿的话,刻意演出的冷淡语气就扮不下去了,她的嘴角已经忍不住上扬,开始勾出优雅的弧度。
而这样的温暖稍纵即逝。
通话结束,回归现实后,随着时针转动,刚才还流连在她身上的阳光悄然消失,那股懒洋洋的暖意迅速褪去,转而爬上身体的,是男科诊室中空气独有的凉意。
这股阴寒令妈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她刚想再裹件外套,还没起身,就听见了敲门声。
“叩叩。”
指节在门板上快速敲击,带着跳脱与活力,传出不合时宜的轻快。
初高中左右的小男生。
仅凭这一声,妈妈就大约确定了访客的年纪。
她有些庆幸来的是个少年,要还是个老头子的话,难保不会让她想起上午那个不断打压和羞辱她的混蛋,从而引出她的应激障碍。
妈妈皱了皱眉,没想这么快就有患者来看诊,休息时间比她预想的还要短。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任凭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侵入鼻腔,宛如镇定剂般麻痹她的烦躁,她努力调整好状态,强迫自己重新戴上那副冰冷且坚硬的面具,再次恢复成那种专业的,或者说公式化的冷漠。
“请进。”
话音未落,门已经开了。
一个熟悉到让她心脏猛地一缩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妈妈刚为自己铸造的铠甲瞬间崩溃,她伸出手揉了揉胀痛的眉心,清冷的声线中出现一丝不耐烦,饶是她修养再怎么好,在看到杨宇的一瞬间,也很难再保持克制和理性。
缘由无他,这小子实在是太磨人,也太会耍无赖了。
况且,他做的那些事儿无一不是在撕破妈妈的体面,无论是在她家里用她的贴身衣物自慰,还是在急诊室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粗鄙无耻的话,都让她记之深,恨之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