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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茫茫未知路(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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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南极之声”电台照例在热烈广播,但我发现孙波只在电台里听大家热闹地做直播,不敢轻易插话。这让我十分好奇,这可不符合孙波爱说话的秉性。一问才知道,原来头车在行驶过程中一直用冰雷达测量冰层情况,车台电波近距离发射会干扰雷达波影响数据准确。这一路可把孙波给憋坏了,中途停车休息时冰雷达暂停探测,他只能利用这点时间铆足了劲说话,把憋了半天的话瘾畅快地在电台里释放出来,车队里充斥着他浑厚的嗓音。

与孙波做的冰层厚度相比,我其实更关心冰盖下除了基岩还有什么,孙波说在南极冰盖的深处还存在着与世隔绝的冰下湖。这把我的兴趣给提起来了。在我看来冰下湖的四周和上面都是万年冰雪,这是按常理难以想象的。孙波说,1994年俄罗斯专家利用无线电、地震波探测仪发现在俄罗斯东方站冰盖下3800米深处存在一个冰下湖,这个湖被命名为东方湖。东方湖与世隔绝了上百万年,它极有可能是史前微生物的一处“避难所”,湖水的成分、水中是否有生物存在、湖的成因及演化等都是人们所迫切关注的。

我们今天行进了60公里后就宿营了。宿营后,机械师们忙着检查车辆紧固件,清除关键部位积雪,对车辆插电保温。看他们这么忙碌,我也想帮点忙,就跟着他们学习如何启动发电机,掌握使用要领以后每次宿营就可以帮他们操作了。

⊙南极内陆冰盖下的冰下山。

◎东方湖面积约有一万平方公里,湖水最深处距湖面约1200米,部分湖区沉积物厚达300米,通过研究冰下湖里的古老微生物有助于研究微生物的演化历史,东方湖还被认为可能是唯一可以模拟木星卫星中存在的冰川、海洋、岩石的天然实验室。俄罗斯在东方站钻取冰芯三千多米后,在离冰下湖湖面几十米的地方停止了钻探,科学家担心再往下钻会打穿冰层污染湖水。

——《半生缘》

12月19日宿营地经纬度:73°22'05"S,77°00'44"E海拔2550米,气温-20℃,冰厚1230米距中山站464公里

早上出发后,我们就发现了好几个冰裂隙。今天我们要经过内陆途中的第二处冰裂隙密集区,这一路段的冰裂隙发育密集,大多数的裂隙比较窄,对车队危险性不大,但对单人行走危险性很大。为了保证车队安全,所有车辆严格按照预定序列行进,后车沿着首车的车辙印行驶。

⊙冰裂隙里闪耀着蓝色的光芒。

由于冰裂隙上面覆盖着硬雪,裂隙宽度可能本来并不大,但经过前车碾压后,冰裂隙上的硬雪垮塌,冰裂隙的宽度就会扩大,那么后车接着从上面开过去是否安全就要靠机械师的经验判断了。今天就遇到一回这种情况,十几厘米宽的冰裂隙被4辆雪地车压过后宽度就变成了近半米。

我们今天到达了老队员常说的“三岔口”宿营,从这个营地向西就是创造我国陨石神话的格罗夫山,向南就是Dome-A的方向,往回走就是中山站。这个地方也是第14次考察队的折返点,当年内陆队在这里留下了两个垒起来的油桶作为标志物,上面有一块刻有8名内陆队队员名字的铜牌。由于这里积雪比较大,现在已经被埋没了。

◎在几乎被冰盖覆盖了的南极大陆,只有极少数山脉峰峦凸露冰盖,格罗夫山就是其中之一。1958年,澳大利亚皇家空军格罗夫(Grove)少校首次在那里着陆,因此被澳大利亚南极地名委员会以他的姓氏命名。它是64座冰原岛峰的总称,幅员3200平方公里,地处东南极内陆冰盖伊丽莎白公主腹地,该地区蓝冰铺盖、冰山起伏、岛峰凸现,被誉为南极大陆最壮美的地方。

1998年,中国科学院刘小汉博士率队一行四人从我们今天的宿营地往西走,第一次成功攀登格罗夫山;1999年,刘小汉再次率队在格罗夫山获取大量科学数据。在中国1999年、2000年和2002年的三次格罗夫山地区综合考察中,共发现了4482块珍贵的南极陨石,不仅填补了我国在此项研究领域的空白,而且使中国的陨石库在世界排名第三。

为什么能有大量的“天外来客”在格罗夫山被集中发现呢?这并不是因为从天而降的陨石特别眷顾这里,而是由于南极冰盖特殊的自然环境和冰雪地貌造成的。陨石降落在南极冰盖后,随冰雪的流动被一同推向大海,多数陨石掉入海中。有些陨石在流动中碰到冰盖下的隐蔽山脉便逆坡流动,冰被阻挡后不断消耗,陨石就**于冰面了。这些黑褐色的陨石在南极冰盖纯白色的冰面上非常显眼,所以比别的地方容易发现和采集。

刘小汉当年去格罗夫山用的也是我们现在居住的生活舱,在舱门上还留着他当年的赋诗墨迹,其实我们这次有挺进冰盖最高点的计划也和他密不可分。在1982年的国际科联南极科学考察委员会上,有美国科学家提出了“横穿南极的计划”,根据该计划由国际合作共同完成的原则,欧美国家就将“网格式”横跨南极的计划基本上分得差不多了,在确定了的考察南极内陆的一条主断面上,东侧从南极半岛到南极点,美国人承担这一段的考察任务,西侧从中山站到冰穹A,再到南极点,这一段与中国预备进行的考察区域不谋而合,会上已经有国家对此路线表示了浓厚的兴趣。由于时间紧迫,当时代表中国参会的秦大河和刘小汉来不及征得国内主管领导的同意,果断地决定竞争这条路线,提出中国可以承担“中山站—Dome-A—南极点”科学考察。根据中国在中山站已开展的部分科研项目,大会宣布“中山站—Dome-A”的考察线路由中国承担,为中国争取到了Dome-A科考项目,如果没有他们当年的争取,也就没有今天的Dome-A行动。

明天我们将在这里休整一天,对于我们记者来说,这不仅意味着可以睡到自然醒,还可以暂时告别颠簸的生活。因为生活舱里两张床要挤下三个人,不仅我和亚玮一起挤在下铺休息不好,我们晚上编节目也影响了陈有利休息,所以李队长决定让陈有利去乘员舱睡地铺,生活舱就留给我们两位记者了。因为这一段时间连轴转行进太辛苦了,大家都说要睡他个天昏地暗。

⊙我与折返点的标志花杆合影留念。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高适《燕歌行》

12月20日宿营地同昨日

今天宿营休整一天,大部分队员一觉睡到了中午才起床,但李队长和三位机械师一早就聚在一起商量170雪地车的去留问题。因为根据原计划,170雪地车行驶500公里左右就不再继续前进,如果要留下就放在这个营地了。他们合计了半天,觉得把170雪地车抛下后,它拖装的集装箱还得继续往前走,由剩下三台雪地车再拉上会有困难。老李他们决定170雪地车这次暂时不放下,继续前进直到车队整体负重减轻时再考虑这个问题,为了尽早减轻车辆负荷,我们在这个宿营地留下了20箱航空餐、13桶燃料和一个雪橇,等返程时再拉上它们。

今天是孙波的39岁生日,我们准备在冰盖上给他过一个有意义的生日PARTY。老徐下午就为准备“生日盛宴”忙开了,他要在晚上亲自掌勺做土豆烧牛肉,因为主食是面条,所以张永亮贡献了他从兰州带来的肉臊子。其他队员也分别准备了生日礼物:崔鹏惠送来了面包,陈有利拿来了蛋糕,还有队员送来了两个苹果和一根胡萝卜,这些都是大家从早午餐和水果供给里省下来的。我给孙波做了张带有他照片的生日贺卡,打印出来后让每个队员签上名字。

⊙盖军衔的“宝贝”水仙花与孙波的“袖珍”生日蛋糕。

晚上,我们在狭小的生活舱里为孙波举行了生日庆祝仪式。在小蛋糕上点上蜡烛后,13条汉子挤在一起唱生日快乐歌,感觉我们真是亲如一家的好兄弟,孙波更是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大家送上生日礼物后,老徐端上了热气腾腾的臊子面和土豆烧牛肉,香味一下子充盈在生活舱的每个角落。吃了寿星面后,老童提议大家一边享用生日大餐,一边为孙波生日献歌,他先领唱了一曲,博得大伙热烈的掌声。李院生随后唱起了原创的《冰盖队之歌》,他以《在那遥远的地方》的曲调即兴改编演唱,歌声起伏有致,充满了感情,我把他唱歌的过程全拍了下来,他唱完后我开玩笑说要传回国内播出,让国人都见识一下科学家的另一面。这让李队长紧张了半天,反复和我说这是内部聚会瞎唱的,千万不要扩散回去。

晚饭后,孙波紧握着生日礼物和夫人详细汇报了今天在南极过生日的情况,我们大家也围坐在边上分享亲情的温馨。孙波夫人说今晚央视正在播出老盖雕刻水仙花的场面,这让老盖听了很高兴,今天的生日晚宴也有水仙花的身影,老盖特地端来给活动增添绿色。

我们之所以没有灭顶于废话之中,只是因为我们还有音乐。

——刘易斯·托马斯

12月21日宿营地经纬度:73°56'05"S,76°59'17"E海拔2629米,气温-19℃,冰厚2028米距中山站529公里

今天一早风就很大,地吹雪把雪橇支架给埋了,我们出发前还得把它们挖出来才能走。今天轮到我值班负责生活舱的卫生,昨天休整一天的垃圾很多,我要把宿营期间的垃圾收拾捆扎好,送到集装箱里封存。我们这一路都严格遵循环保规定,把不能无害处理的垃圾都要装箱后带出南极。把收拾好的垃圾从生活舱送到集装箱其实只有10米距离,但地吹雪不仅使人行走困难,视线不清,而且大风还把脸和手吹得很疼。

◎狂风有明显的冷凝效果,使当地实际气温要比温度计显示的温度低。例如,温度计显示的是-14℃,当每小时32公里的风吹过时,实际气温相当于-34℃,如果风速达每小时64公里,则相当于-42℃的严寒。气温越低,实际下降的效果会越明显。

今天行进中还发生了件怪事,老盖在车台里说他发现雪地车雷达里显示有个小点在运动,这个金属物体大约距离我们0。75海里。在冰盖上雷达能探测到的金属物体不外乎两种:一是车队里的其他雪地车,二是沿途标志杆上的金属罐和油桶。根据老盖描述的情况看,雷达里的金属物体肯定不是雪地车,因为车辆的间距很近,而且是有序排列的,不可能是孤立的一个点。而沿途标志杆上的金属罐和油桶都是固定的,也不可能像老盖说的是运动状态。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常有不明飞行物出现,如果我们这次在南极内陆能有幸见到就太好了。我赶紧用电台联系老盖,让他继续观察雷达显示。过了一会,老盖说雷达上的小点突然消失了,孙波也通过电台告诉我,他刚才在做冰雷达探测时出现了半小时噪音,这不是平常的电磁干扰现象。因为我们需要继续赶路,所以也没办法停下来考虑这次来去匆匆的“不明现象”。

⊙机械师下车探查冰裂隙走向。

车队继续向前行进了1小时,老崔驾驶的170雪地车就出状况了——履带上的两块刀板发生了断裂。机械师分析这是由于低温使钢片发生脆化,再加上冰丘对履带的连续冲击造成的。170雪地车配件里没有现成的刀板,我们又找不到可以替代的铁板,所以机械师决定先走着看,坏了的两片刀板还不至于影响车辆的正常行驶,如果问题严重了再考虑用电焊和铁板加固的办法修理。

今天行进了64公里后,我们宿营了。队员们忙完工作都回到乘员舱休息,各自想办法消磨时间。效存德躺在上铺安静地看杂志,估计是上海出发时带来的,过期杂志在这里也是宝贵的精神食粮。张胜凯坐在乘员舱的过道里戴着耳机听音乐,这些音乐是我在雪龙船上拷给他的,他说多土的音乐现在听上去都像天籁之音。我深有同感,自己现在还能够忍受远离社会的日子,主要就是因为还有音乐相伴。《悲剧的诞生》中有一句话很符合现在的心境——“当我最爱音乐、最受其感动时,我是远离音乐而生活的。”

⊙队员宿营休息时,雪地靴摆在乘员舱过道。

在都市里生活时,音乐是供大于求的消费品,顺耳一听就过去了,但在这里,存在电脑里的音乐不多,所以每次听得都很用心,把听音乐当作自己与社会沟通的管道。我在听法语歌《坐在电影院里的男人》时,就会想起在巴黎蒙田高地听卖艺人的歌声,回味起艾菲尔铁塔下的琴声,这些心底的温馨记忆都是因音乐而泛起的。当回传节目不顺利心情烦躁时,听一曲《我的名字叫伊莲》会让我一下子放松下来,我需要歌者温柔的哼唱来平复自己焦躁的情绪。

算起来从上海出发,我们已经离开祖国两个月了。远离亲人、过着与世隔绝的孤寂生活,对于我们是很大的心理考验。亚里士多德认为人的本质在于他是社会动物,离开了社会的我们会不会偏离了人的本质,有研究表明,人一旦离开社会的时间超过半年,就有可能出现反社会倾向。我今晚和老队员聊天时谈起这个话题,他们说每次从南极回国后就会觉得很烦躁,因为那里人多嘈杂,还有一个不适应就是不会花钱,因为在南极按需分配惯了,已经没有用钱的概念,回国后有时下出租车会忘了给钱就走,需要待一两周后才能逐步适应社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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