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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命悬魔鬼西风带(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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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摸鱼儿·东皋寓居》

11月18日

18是个吉利的数字,按照“冲击弱气流,躲避大风浪”的方针,雪龙船今天平安通过了第一个气旋。气旋边缘的风浪小了许多,船身倾斜摇摆角度不大,我们继续尝试卫星回传节目。

一开始卫星信号值还是很低,把卫星设置从印度洋换成太平洋也不行,在查找问题时发现天线板正前方的几十米是二层甲板,甲板上摆放着成排的航空煤油,卫星信号很可能被这些金属油桶屏蔽了。我把天线板移开这个方位重新找星,对讲机里立刻传来亚玮兴奋的声音,说信号指数一下子到了1000,这对于视频传输来说足够了。我们把4分钟的澳大利亚停船内容传回国内,这是电视人首次在西风带回传电视画面。

⊙在西风带通过海事卫星回传节目成功,创下了电视信号传输史的一个纪录。

我们的幸福时光很短暂。下午,雪龙船到了南纬45°、东经112°左右的海域,明后天就可能遭遇第二个涌区了,高达8米的涌区中心风浪对雪龙船来说是个大考验。如果我们能赶在涌区中心到达之前擦边穿过,那么危险就会小些。顺利的话,我们4天后就能穿出西风带,抵达中山站海冰区的时间大约是11月25日。

雪龙船顶着六七级风浪全速前进,每小时十五节的航速可以减少我们在西风带的停留时间。在西风带里煎熬了两天的考察队员此时已经快撑不住了,呕吐声此起彼伏,地上狼藉一片,去餐厅里吃饭的人越来越少。张胜凯晕船很严重,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光了,开始吐黄绿色的胃液和胆汁。这种晕船的感受生不如死,张胜凯说要再这么折磨下去,真还不如直接跳海早些结束这般痛苦。

在科考队员卧床休息的时候,雪龙船的船员们还在坚守岗位,他们中一些人晕船症状也很严重,即使是边工作边呕吐也没有趴下。

晚上,我到驾驶台拍船员工作的画面。由于室内灯光会干扰夜幕下对涌浪的观察,夜航时他们把驾驶台上的灯全关了。今晚的月亮很特别,低低地悬挂在船的正前方,好像一个海浪过来就能把它给卷下去,这情境比李白《古风》中“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可要狂放许多。

皎洁的月光下,巨型涌浪像一个个浮动的银色山丘,连绵不绝地压向船头。在驾驶室高处直面来袭的巨浪,感受到我们与大自然相比的微不足道,“征服自然”这种词汇在此刻想起来显得那么可笑。万吨级的雪龙船在涌浪中好似一片孤独的树叶在随波逐流。

如果你拍的不够好,那是你离的不够近。

——战地摄影师卡帕

11月19日

早上,我被一个巨大的涌浪一下子给撞醒,紧闭的舷窗被涌浪的作用力冲开,20公斤的矿泉水桶从桌上飞出了几米远,睡意蒙中还以为遭遇地震了。我心里越发担心雪龙船的安全,穿好衣服就上七层驾驶台去了解情况。

沈权副船长告诉我,雪龙船昨天已经强行冲到了南纬50°左右海域,本来计划向南航行尽快驶离西风带,但南边的强气旋在一夜之间改变了方向,由西向东正好挡在了“雪龙”号的前方,气旋最大风力达到12级,最大风速接近40米秒,涌高近10米。如果雪龙船向南航行就会与气旋和涌浪方向形成较大夹角,涌浪摆幅一大就可能倾覆在狂风巨浪中。雪龙船只能继续向西航行,正面顶风行驶才相对安全。刚才把我们撞醒的这个涌浪就很危险,船体最大单边摇摆达到了38度,已接近雪龙船设计的抗风浪极限了。

⊙外甲板上弥漫着泄漏的航空煤油气味。

更让我感到心惊肉跳的是,固定在二层甲板上的航空煤油桶也出现了险情。一些油桶在船体剧烈摇摆中被撞破了,航空煤油流淌到甲板上,如果遇上油桶间撞击产生的火星就会发生爆炸,雪龙船无疑将会葬身于“水火交融”之间。几分钟前,大副和轮机长在巨浪的摇晃中拼死爬上甲板,重新加固了油桶,降低了油桶位移碰撞产生的风险。但甲板上还有之前泄漏的航空煤油,而且也不排除油桶再次发生泄漏的可能。沈权副船长反复用广播通知大家,从今天起禁烟范围从室外扩大到全船,严防泄漏出来的航空煤油发生连锁爆炸。

我在驾驶台向下拍了一组巨浪覆盖船头的照片,但感觉到船头甲板上近距离拍摄巨浪,更能表现出“魔鬼”西风带的恐怖凶险,让观众有身临其境的真切感受。

我的这个要求被船长一口回绝,他说去船头拍摄简直就是去送死,那里根本没有安全保障,如果要拍只能在驾驶台里拍摄。

记得CBS晚间新闻主持人丹·拉瑟曾反复向记者强调,做电视新闻需要“瞬间”,他对“瞬间”的理解就是“让电视观众看到新闻事件的同时,能感觉到它,嗅到它,知道它”。在我看来,驾驶台远距离俯拍风浪是实现不了丹·拉瑟所说“瞬间”的,画面的冲击力不够就给不了观众现场的体验感。今天的风浪很可能是这次穿越西风带期间最大的,拍摄的最佳时机就在今天。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决定做一次违抗船长命令的“危险动作”——到船头甲板直面风浪拍摄。我回房间后把这个想法和亚玮说了,他一听就兴奋地准备一起去。我们俩商量了一下,计划一前一后双机位同时拍摄,前机位在船头直面巨浪拍摄主观镜头,后机位在船舷后侧拍摄带有前方记者的全景画面。我决定负责最危险的前机位拍摄,让亚玮在后面拍摄全景。

⊙我在出发前拍了一张照片,此时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事不宜迟,我们找来透明塑料袋把两部DVCAM小型摄像机层层包裹好,用胶带封住接口以防海水冲进摄像机造成设备损坏。然后,我们又偷偷“借”来了两套十几斤重的保温救生衣穿上,它可以保证穿着者的体温在零摄氏度水温下不会降低太快,但穿上它后行动也大为不便。

我们两位记者人手一部摄像机,腾不出手再拍摄现场照片,我就去找临近房间的盖军衔帮忙。老盖不仅爽快地答应了,还建议我在身上再绑上一条安全带,这样万一被海浪卷下去了还有施救的可能。我找来一条20米长的安全带绑在腰间,老盖负责在后面拽着它增加一些安全系数。

下午5点多,我们三人组成的“西风带敢死队”开始行动。我们要从左舷甲板走到船头,大约距离40米远。我一出外甲板就被风吹得站不住,只好一手举着摄像机,一手扶着过道扶手慢慢向船头方向挪。刚走不到5米,我就被一个冲上船舷的巨浪给打倒了,摄像机电池也被打掉了,幸亏外面罩着塑料袋没有掉出来。我重新安好电池后就开始不停机地拍摄,这么做一方面减少了开关机的操作环节,可以尽可能多地拍摄现场画面;另一方面自己也做好了发生不幸的心理准备,万一这次拍摄发生什么意外,手里一直工作着的摄像机至少还记录了我是怎么离开这个世界的,像记者尼尔·戴维斯那样在拍摄泰国军事政变时腹部中弹,倒下去的时候摄像机没有停止转动,记录下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自己拍摄了自己的遗体”。

⊙一个巨浪在船头炸开。

走到左舷走廊的最前端,李亚玮和盖军衔停了下来,这里是亚玮拍摄大全景的地方,盖军衔则在这里负责拽着安全带以保证我的安全。我端着摄像机一个人继续向船头方向艰难前行,希望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巨浪直击镜头的画面才是我最想要的。

越往船头走,风浪就越大,大浪打在脸上像针扎似的疼。瞬间,冲上船头的海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从我身上倾泻而过,我几次被冲得跪倒在甲板上。有一次险些被大浪卷到海里,幸好后面有盖军衔死劲拽着安全带才没落水。我把摄像机镜头放在广角端上,举起摄像机对准了扑向船头的汹涌巨浪,这样拍出来的画面显得更有张力。我开始尝试用不同的机位角度拍摄巨浪,此时,似乎听到亚玮和老盖在喊我,但巨浪的冲击声使我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想接着往前走却感到安全带似乎被卡住了无法前行。老盖的喊声更大了,我扭头仔细听了一会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原来大风刚把安全带吹得缠在了铁桩上,如果我不马上退回去解开它,安全带在大风的作用下随时会把我拽入大海。我只好慢慢退回去,把缠绕在一起的安全带解开。

刚捋顺安全带,一个山头大小的巨浪在我身边轰然劈开,船头剧烈地晃动起来。老盖见状不妙,连声喊“晓夏,快回来!”死命拽着安全带把我往回拉。老盖由于太紧张了,两手一起拉安全绳时,一时间忘了手里还有个数码相机,相机一脱手掉在了积满海水的甲板上,这算是彻底交代给西风带了。

尽管我在拍摄时屏住了呼吸,但嘴里还是被灌进了不少海水,苦涩得直想吐。在涌浪摇晃和巨浪的直接冲击下拍摄,要保持身体平衡不跌倒很难。我穿着保暖救生衣,但全身还是被海水浸透了,冷得牙齿直打颤。

在船头拍摄了20分钟后,我们从船舷外甲板退回舱内,毫发无损地完成了这次冒险拍摄。回到舱里,我不住地大量喝热水来暖身子。看了看摄像机里的回放,感觉拍到了自己想要的震撼画面,这种肾上腺素上涌的刺激感并不常有。

晚上,一位船员看了这段视频后,一个劲儿地感叹我太幸运了。他说,系在我身上的安全带根本没有作用,充其量只是个心理安慰罢了。十多米高的浪打下来,可以直接把人拍下海去,西风带落海的死亡几率非常高,海水只有零摄氏度左右,人体最多只能坚持三五分钟,在巨浪中施救的时间要远远长于落水者体能支持的时间,即使被救起来也早就一命呜呼了。看来我这次能平安回来真是个小概率事件。

几天后,我在船头看到一座钢制绞车居然被巨浪打弯了,这么大的力量竟没把我拍下海去,想想就有些后怕,好好珍惜生命吧!哪怕是在晕船的日子里。

在地球发展史上,首次出现了为自己利益而打算制伏整个的自然的物种,即人类。

——H。V。狄特富尔特

11月20日

今天雪龙船已经穿越了第二个气旋,但前方还有一个气旋由西北向东南方向运动,有可能与“雪龙”号相遇。早上去气象组了解情况时,袁绍宏船长正通过气象图表分析气旋的发展动向。昨晚经过的涌区浪高七八米,袁船长一晚上没敢合眼,现在已是双眼通红。这次在季节转型期穿越西风带,对袁船长来说也是他航海生涯的巨大挑战,过西风带要穿越五个气旋是史无前例的。在气旋的前后夹击下,袁船长只能想办法尽量地避开它们。好在这几天的航线调整并没有耽误太多行程,袁船长估计26日或27日雪龙船就能到中山站附近海域。

他还说,只要海上一出现西南风,雪龙船就可以改变航向,转向西南行驶,直奔东南普里兹湾的中山站。根据他的经验,雪龙船向西南航行很快会进入海冰区,海冰的阻力可以保证船体的稳定,到那里就不用太担心涌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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